【伊朗舊事:霍梅尼崛起】-多維新聞- 2019-06
【伊朗舊事:霍梅尼崛起】-多維新聞- 2019-06
<壹>
唐玄宗天寶十年(西元751年),中世紀最強大的兩個亞洲帝國互相擴張,終於在怛羅斯(今哈薩克斯坦江布林城附近,也有說法是烏茲別克斯坦)相遇,崛起於伊朗西北部的阿拔斯王朝與唐帝國爆發大戰。
根據相關史料記載,唐朝聯軍為3萬人,黑衣大食聯軍為15-20萬人。在主將高仙芝的指揮下,手提陌刀的步兵不斷列陣衝擊,並充分發揮出強弓硬弩的優勢,唐朝的騎兵部隊在步兵與弩兵的密切配合下,也一度壓制住了以驍勇善戰著稱於世的阿拉伯騎兵。在持續數晝夜的激烈對戰中,唐軍予大食軍官兵以極大的殺傷,史料中記述著“梟敵首數萬”的輝煌戰績。
但由於在數量上完全居於劣勢,唐軍始終無法有效地殲滅敵軍,導致戰役進入僵持。戰役進入到第五天傍晚,唐帝國內部的聯軍部隊——葛邏祿雇傭兵突然反叛,從背後包圍唐軍步兵並阻絕了他們與騎兵的聯繫,唐軍頓時陣腳大亂,“仙芝大敗,士卒死亡略盡,所餘數千人”。
不過在怛羅斯戰役後,唐朝仍然控制西域,阿拔斯王朝立即派人來與唐朝講和。儘管取得了戰役的勝利,懾于唐軍在戰鬥中展現的驚人戰鬥力,阿拔斯王朝也打消了東進的念頭。
隨後安史之亂爆發,唐王朝忙於安內,此事就作罷了。
怛羅斯之戰想像圖在阿拔斯王朝騎兵俘虜的一個唐朝下級軍官中,有一個叫做杜環的年輕人,被帶到了阿拉伯世界,此時阿拔斯王朝正頭疼與拜占庭帝國的鬥爭屢戰屢敗,不是哥們不給力,實在是對方有秘密武器,這個秘密武器就是火攻術。好巧不巧,杜環懂火攻術,當他與阿拉伯化學之父哈揚交流之後,尖銳的指出了拜占庭帝國的所謂火攻術——即希臘火,就是他家鄉的石脂水做的,只是稱呼不一樣。哈揚當場表示,咱倆努努力,把這東西仿製出來。杜環說,我覺著還是琢磨琢磨怎麼能防住它這條技術路線更靠譜,哈揚遺憾的表示,要是我們也有這東西就好了。
哈揚與杜環不知道的是,他們腳底下都是這東西,要多少有多少,一千多年後,為了爭奪石脂水,全世界鬧得雞犬不寧,這片土地也因此而飽經滄桑與戰亂。
它的學名,叫做石油。
<貳>
1902年9月24日,魯哈拉·穆薩維·霍梅尼誕生於伊朗中央省霍梅因的一個宗教家庭。他的父親賽義德·印地是一位阿亞圖拉(霍梅尼沒有繼承他父親的姓,而是自己給自己取的)。霍梅因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城鎮,位於海拔1850米、寸草不長的光禿禿的山坡上。在霍梅尼的童年時期,那裏的人們仍然將毛毯蒙在頭上取暖,緊緊地蜷縮在簡陋的火爐旁,才能度過寒冬。那時的伊朗城鄉,根本沒有西方式學校,主要是毛拉們(意思和阿訇差不多,大概是漢語裏老師,先生,或者是西方宗教裏的牧師的意思)在冬天的農閒季節裏,把農民、地主和阿訇的孩子召集在一起,教他們念《古蘭經》,並以這部經典作為教科書學習作文,這就是霍梅尼的早期教育。當時許多阿訇只能博取地主和富人的歡心才能活下去,而賽義德·印地對封建權貴無所畏懼,控訴他們的剝削與無道,最終在一次傳道的途中被人殺害。九個月大的霍梅尼和母親相依為命,他的外祖父米爾薩·艾哈邁德同樣是一位著名的神學家,使霍梅尼從小就受到宗教教育的薰陶。
母親離世後,霍梅尼由信仰虔誠的嬸嬸撫養成人,在他十五歲時嬸嬸也去世了,他的哥哥莫爾特撒承擔繼續教育他的責任。霍梅尼一路苦學,終於在19歲那年拜哈埃裏·亞茲迪為師(當時最有名望的什葉派神學家,改變命運的轉捩點),接受他的指導。後來,他和老師一起來到位於德黑蘭和霍梅因之間的聖地庫姆,亞茲迪在庫姆伊斯蘭神學院執教,霍梅尼就在此學習伊斯蘭教法和法理學。
庫姆這座聖城改變了霍梅尼,勤奮和努力使他獲得淵博的知識和深厚的宗教理論。他希望通過神學的研究,繼承父親的衣缽,這輩子繼續當個好毛拉。
1929年,27歲霍梅尼就開始在庫姆和納傑夫神學院講授伊斯蘭哲學和神學,逐步成為伊朗國內頂尖的宗教學者(什麼時候都得好好學習)。霍梅尼一直研究神學、哲學、倫理學和伊斯蘭法律等內容,他出版了大量這方面的著作。另一方面,在他幾十年的授課中,培養了大量的中高級神職人員和一些伊斯蘭學者。神學院的教學方式完全不同於西方國家的大學,這裏並沒有嚴格的教學計畫和授業時間,有的學生可以在此學習幾年、十幾年、幾十年,甚至一輩子。多年的教學活動使霍梅尼的學生遍佈全國,他的影響和聲望不斷增加,逐漸形成以他為核心的宗教勢力。
50年代末,霍梅尼終於獲得了阿亞圖拉的稱號,60年代成為六大阿亞圖拉之一,名噪一時(劃重點)。
這裏有必要簡要解釋一下伊斯蘭教、什葉派、還有阿亞圖拉,否則以後的事沒法展開說。
伊斯蘭教內教派很多,有報導說多達70多個(如哈瓦裏吉派,伊斯瑪儀派),但主要教派有兩個:遜尼派和什葉派。遜尼派是主流派別,占絕大多數,約90%,什葉派是第二大派,約占10%。西元610年,先知穆罕默德在麥加(現屬沙特)向民眾傳播一種新的宗教思想,就是伊斯蘭教(順從真主的意思)。凡是信教的人,他們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被教法涉及到。
632年,穆罕默德去世時,他沒有留下遺囑安排誰為哈裏發,即繼承人,也沒有談到以什麼形式推選哈裏發,這就麻煩了。
於是,他的信徒們在繼承權問題上發生了激烈的爭執。簡單來說,信徒們分為兩派,用現在的話說,一派屬於資產階級,一派屬於貧下中農。資產階級就是遜尼派,他們有錢有勢,很多人是默罕默德的政治盟友,在默罕默德創建政教合一的政權時,出錢出力,他們自然希望大家選舉產生,也就是說誰厲害誰就上,帶領人民奔小康。貧下中農就是什葉派,主要是當初追隨默罕默德的那批人。什葉派一聽就急了,你們倒是挺民主,領袖去世你們就玩禪讓,這可不行,我們這話語權跟你們能比嗎?再說了,人家有血親後代啊。因為他們自己本身沒有能力挑起大樑,為了保證自身利益,他們自然視默罕默德這一系為正統,而不想權利落入其他當權派的手裏。
什葉派和遜尼派的分歧一開始是上層的政治矛盾和下層的經濟利益衝突,與教義基本無關。隨著時間的延長,兩派在談判桌上談不到一起去,就開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見真章。
但是宗教不是政黨,宗教的特殊性還在於對經典的解讀問題,換句話說,就是對教義的解讀,也就是宗教話語權問題。
舉個例子來說,默罕默德生前留下了語錄和論述,被編纂成《古蘭經》,但是《古蘭經》裏有很多自相矛盾的地方,同一件事,領袖一會這麼說,一會那麼說,後人如何活學活用成了一個棘手問題。誰有能力繼續聯結人和神的世界?當充滿模棱兩可的經典變成了幹乾巴巴的文字,誰能解讀它們?誰能保證解讀的就是領袖的本意?對此,什葉派開出的藥方是,默罕默德有親戚有後代,即神裔,那麼就有神性,就可以正確解讀經典。對什葉派來說,教法的根源只有三個,即《古蘭經》、聖訓和伊瑪目(神裔)的教法判決。
遜尼派不幹,說你這屬於搞個人崇拜,領袖活著時候也沒說親戚後代就一定正確啊。因此,遜尼派想出的辦法就是,古蘭經、聖訓>公議>詮釋,遜尼派中,後人是絕對不可能推翻“公議”的,這是一群穆罕默德身邊人討論的結果(英美法系?),古蘭經和聖訓更不用說,那是領袖活著時候留下的話。
這兩種方法哪個好?在我看來,各有利弊。什葉派由於對於神裔的崇拜和希望神裔繼承默罕默德,聯結人神世界,必然走向更修正的道路。遜尼派由於放棄神裔的地位,用大量7世紀理論的補充解釋,必然走向更原教旨的道路。
什葉派的問題是,神裔哪天要是不孕不育或者由於天災人禍突然集體去世怎麼辦?遜尼派的問題是,時代在變化,還在一堆故紙堆找判決案例,容易脫離時代,比如說,穆罕默德反對放貸,因為在那年代,放貸基本就是富人吞併窮人土地甚至收為奴僕的第一步,他反對放貸,基本就是現代人喊停止“校園貸”、“套路貸”這種意思。而原教旨主義者卻希望整個銀行業都被廢掉。估計這位聖人要在現代社會,恐怕是不會這樣希望的。
什葉派裏的主要大派十二伊瑪目派(霍梅尼就是這派的)認定領袖的神裔共有12位,因此被稱為十二伊瑪目派。最後一位伊瑪目宣稱暫時離開人世一段時間,也叫作隱遁,將來還會再次現身,但是人間的事不管也不行,因此最後一位伊瑪目還有4位代言人。代言人的位置,慢慢變成誰的學問高,誰就是代言人,誰就有宗教的解釋權。因此,什葉派逐步形成了包括大阿亞圖拉、阿亞圖拉和霍賈特伊斯蘭在內的宗教學者等級制度,這在遜尼派裏是沒有的。
什葉派規定信徒必須追隨一位宗教學者,這使得高級宗教學者具有巨大的社會影響力。但是遜尼派由於一直在故紙堆裏打轉轉,缺乏宗教解釋權,因此社會影響力不如什葉派,毛拉們往往依附於政治力量,才能確保和擴大自己的利益。這也就是為什麼遜尼派國家經常出政治強人,如埃及,伊拉克,而什葉派國家往往出宗教強人,如伊朗(只有極個別伊斯蘭國家例外,如敘利亞)。
這也解釋了為什麼遜尼派裏會產生ISIS這類極端組織——總是用7世紀的理論解決21世紀的問題,導致自我越發封閉的惡性循環。
而在什葉派裏國家,宗教學者則可以利用巨大社會影響力叫板政府。
“知識就是力量”,大阿亞圖拉霍梅尼每每想到這句話,就不由得握緊了拳頭。
<叁>
所有的革命問題,本質還是經濟問題,對於伊朗來說,經濟問題,就是石油問題。
霍梅尼六歲還在苦苦背誦古蘭經的的時候,英國石油公司已經在伊朗的馬斯吉德萊曼打出了第一桶石油。第二年,也就是1909年,英伊石油公司成立,隨後在伊朗的阿巴丹建立了煉油廠,這是“二戰”前世界最大的煉油廠。英國政府向英伊石油公司投入200萬英鎊資金,持有公司51%的股份;公司從1914年起向英國海軍供應4000萬桶燃料油,歷時20年,以保障政府的戰時需要。就這樣,英國海軍與波斯石油完全結合在了一起,英國政府成為英伊石油公司的大股東,石油成為英國的戰略商品。邱吉爾在下院發表演說時強調,必須保證大英帝國獲得分佈在世界各地的石油儲量,“以防發生地區性供應中斷”。
英國人在阿巴丹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而伊朗人卻很貧困。公司只雇傭數量寥寥的幾名伊朗籍技術工程師,管理崗位幾乎全是英國人。公司裏最底層的苦力,都是伊朗人在做。
由於伊朗人既不知道自己有多少石油,也根本不懂得石油的價值。英國人與伊朗簽訂的合同大多帶有欺騙性質。對英國人來說,伊朗的石油是不能讓伊朗人知道的寶庫,他們對石油的儲量、分佈資料都嚴加保密。直至伊朗石油國有化之前,伊朗石油在英國經濟中的地位一直非常重要。如果沒有伊朗的石油財富,英鎊作為世界貨幣的地位就無以為繼。英伊石油公司一直在伊朗獲得超額利潤,1942年,公司淨利潤為780萬英鎊,英國政府獲得的稅收為660萬英鎊,而伊朗只獲得400萬英鎊。到了“二戰”後的1946年,公司淨利潤960萬英鎊,向英國政府納稅1500多萬英鎊,只給了伊朗700萬英鎊;石油國有化前夕的1950年,公司淨利潤達到3300萬英鎊,向英國政府納稅3600萬英鎊,伊朗只獲得1600萬英鎊。英伊石油公司自建立起,此時已為英國政府創造了4億多英鎊的收入,而伊朗獲得石油收入一共只有1.1億英鎊。
英伊石油公司以很低的優惠價將石油賣給英國海軍和美國石油公司,實際上是以犧牲伊朗的財政為代價。更為恥辱的是,伊朗政府甚至一直不確知英伊石油公司每年的收入有多少。伊朗駐英國的代表從未為國家利益著想,他們每月從英國領取1000英鎊的好處費,向伊朗政府隱瞞了英伊石油公司的真實收入。石油運輸管道的鋪設權也完全握在英國人手中,連美國都無法插足伊朗的石油業務。石油收入當時大約貢獻伊朗財政收入的35%,但這些英鎊不是用於伊朗國內經濟的發展,而是用於購買英國和歐美國家的軍火。那時,英國賣給伊朗的飛機,都是“一戰”時廢舊工廠所造的過時飛機,還有瑞典的防空炮、美國的武器和英國的鴉片。就像今天的石油美元一樣,伊朗所獲得的英鎊不僅又回流到英國手中,而且也支援了英鎊的國際流動。
二戰結束時,英國財政瀕臨破產,從英伊石油公司獲得財政收入顯得更為重要。當時英伊石油公司已經是在全球都有業務的國際石油公司了。二戰期間,美國曾承認伊朗屬於英國的勢力範圍,英國也曾明確表示,將不惜任何代價來保住英伊石油公司。但是,經過兩次世界大戰,大英帝國已走向衰落。這個時候,出於“冷戰”的考慮,美國擔心伊朗落入蘇聯人之手,也開始關注伊朗。當巴列維國王提出改變與英伊公司的財務關係(這招還是跟委內瑞拉學來的,詳情見《委內瑞拉奇幻之旅》),強烈要求平分利益,美國立刻跳了出來,與英國政府展開了慘烈的較量。
美國政府跳出來不是為了當好人的,它是看見英國政府在伊朗獲利太多,現在又衰落了,不欺負白不欺負。至於二戰時的承諾,仗都打完了,先放放,吃飯要緊。
後來美國一看伊朗國內民族情緒高漲,乾脆鼓勵伊朗石油國有化,還和英國談什麼。但是當時伊朗人口只有1700萬,沒有任何工業,連船都沒有。所有石油相關的東西,資金、技術和銷售市場,都握在英伊石油公司的手裏,如果得罪了英國,伊朗連自己運油都做不到。當時,伊朗只有不到40個自己的工程師,而要國有化,起碼需要上千個伊朗石油工程師。從技術上說,國有化難度相當大。當時的美國國務卿艾奇遜和美國駐伊朗大使洛伊·韓德爾松胸脯拍的山響,對時任伊朗首相摩薩台表示:
沒問題,俺們這裏要啥有啥,資金、技術啥也不缺,俺們幫你,俺們就愛學雷鋒,跟隔壁大英帝國那種老牌流氓不一樣。
英國一看,波斯人不好忽悠了,就準備明搶,內閣做出了武力奪取阿巴丹油田的“Y計畫”。但是內閣舉棋不定,是打是不打爭論不斷。美國不同意打,他們覺得英國的軍事干預會加速讓伊朗投入蘇聯的懷抱。最終,英國看到伊朗民族情緒高漲,看起來很凶的樣子,就放棄動手。在伊朗國有化的過程中,美國給了英國20億美元的補償費。這也是美國開始在伊朗逐漸取代英國勢力的開始。當然,英國人拿了美國的錢,回頭來繼續和伊朗算賬。不打就不打,我封鎖你。那個時候,沒有一個國家願意向伊朗買石油。當時只有日本、義大利買了伊朗的石油,但都被英國軍艦半路攔下,說伊朗石油是英國的財產,別國無權購買。蘇聯也在這個時候落井下石。當時,蘇聯欠伊朗11噸半黃金,在伊朗急需用錢的時候,蘇聯就是賴著不還。
無法出售石油,摩薩台政府的財政面臨極大壓力。國有化之前,石油出口占外匯總收入的2/3,政府財政收入的一半。兩年沒有石油收入,通貨膨脹劇烈。無奈之下,摩薩台前往美國,向杜魯門和艾奇遜求助,要求美國借1000萬美元,但美國懷疑他和蘇聯有勾連,當場表示:地主家也沒有餘糧啊。(說好的學雷鋒呢?)
1953年,美國擔心摩薩台與蘇聯走得太近,中情局和英國情報機構聯合執行了推翻摩薩台的密謀行動,即“阿賈克斯行動”。內憂外患的摩薩台政府倒臺。
摩薩台被推翻後,如何來恢復伊朗石油生產呢?美國又跳了出來,說自己上回做好事未遂,這回保證學好雷鋒。美國國務卿杜勒斯特使小胡佛設計了一個方案,即組建一個國際石油公司財團,按照英國40%、美國40%,其他國家20%的股份按比例分配給各國。伊朗成立的國家石油公司以雇主的身份雇用國際石油財團為承包商,並在董事會中有兩個名額,按照五五分成的原則分配石油利潤。
同時,伊朗在10年中給英伊石油公司7000萬美元,作為對英伊公司在國有化中損失的資產賠償。最終,國際財團由英伊公司、阿美石油、海灣石油、法國石油和殼牌等9家西方石油公司組成,英國人又夾在財團中回來了。後來,伊朗國家石油公司逐步控制了石油的生產和海外銷售,並對全部石油設施、設備和油井有所有權。
<肆>
1954年,石油恢復生產,第一個裝滿油離開碼頭的油輪就是英伊公司的“英國守護者號”。此時,英鎊已經開始破產,雖然在英國堅持下,新公司的總部設在英國,並且仍然以英鎊作為石油貿易的結算,但美國也由此成為伊朗石油業和伊朗政治的主角。有了大量的石油資本和技術,伊朗的石油產量大增,石油收入從1955年的3400萬美元逐年增加到1963年的4.5億美元。而美元正式替代英鎊作為石油貿易的結算貨幣,則是在此20年以後的事。1973年,尼克森總統說服沙特的費薩爾國王,接受美元作為石油貿易結算的唯一貨幣。作為回報,尼克森給費薩爾承諾,保護沙特的油田,防範蘇聯和其他可能覬覦沙特油田的國家,如伊朗和伊拉克,染指沙特。沙特此舉帶動了所有歐佩克成員(1961年成立)在1975年使用美元作為石油結算貨幣,包括伊朗。
第四次中東戰爭結束後,歐佩克繼續提價。這次是伊朗主動張羅的。沙特比較謹慎,建議的標價是每桶8美元,而伊朗很大膽,堅持要11.65美元。伊朗之所以這麼硬氣了,是因為人才團隊建設完畢,即使外國工程師都撤出去,伊朗還是能夠獨立維持生產。伊朗有自己的國有石油公司,又自主控制著石油生產和銷售的許多重要環節,當時已經培養了一批自己的工程師和技術人才。最後,大家接受了伊朗的提議。這樣,油價從1970年的1.8美元、1971年的2.18美元、1973年6月的2.9美元、1973年10月的5.12美元,一路提升到11.65美元。1975年油價高峰時,伊朗一年的收入達到200億美元(這年中國全年GDP也才1634億美元,伊朗簡直是暴富)。與1964年的5.5億美元相比,10年一下子增長了近40倍。
10年中,伊朗的國民經濟增長率也一直維持在7%至8%的高位,巴列維王朝時期,伊朗GDP曾排到世界第九名。因此,網上流傳的伊朗伊斯蘭革命之前的照片,大多是這樣的:
七十年代的伊朗女青年每每看到這裏,不明真相的群眾就會痛心疾首,伊斯蘭革命之前人家多開放,再看看革命後,天天罩個大黑袍,日子過得好端端的,沒事你革什麼命啊?可問題,恰恰就出在這裏。
肆伊朗之所以在1979年爆發伊斯蘭革命,是因為貧富差距太大。許多人不知道的是,在巴列維王朝被推翻之前,伊朗還進行過白色革命。
1963年,為了鞏固王室統治,緩和社會矛盾,巴列維國王親自操刀,進行了一場不流血的革命,被稱為白色革命。這項長期的改革計畫一直進行到1979年巴列維退位。
1963年1月,巴列維提出了包括土地改革、牧場森林國有化、賦予女子選舉權以及農村掃盲等六點建議。1967年,巴列維又增加了制定城鄉建設計畫、行政改革以及水源國有化等內容。雖然“白色革命”取得了很多成就,甚至改變了伊朗的傳統社會面貌,但是改革中依舊存在很多問題,比如說,土地分給百姓後農民沒有任何政策保障,在生產競爭上幹不過大農場主,反而被迅速兼併,導致了當時產生了上百萬失地流民,這些人進入城市後找不到工作,只要霍梅尼這樣的核心宗教領導人站起來引導整個教士階層振臂一呼,憤怒的流民就可以成為推翻王朝的主力軍。
另外通貨膨脹、迅速工業化導致手工業者和中小商人不滿,貧富差距越拉越大,底層社會對王室漸生不滿。當時國王的孿生姐姐,長公主阿什芙爾,擁有海灣地區最大的賭場和鴉片種植園,並且荒淫無度,坐擁無數男模面首,黃賭毒俱全。
王后法拉赫在巴黎留學時,曾經在高級俱樂部做過應召女郎,巴列維國王當時正被前女友戴了綠帽,甩掉他飛撲進摩洛哥親王的懷抱,法拉趁虛而入,推倒國王,加冕典禮上,其皇冠有1469顆鑽石,36塊綠寶石,105串珍珠,和36粒美玉,奢華至極,比英國女王還闊氣,貴為王后之後,國舅一家壟斷了伊朗的公共工程招標,王后自己的內廷辦公室成為國內最大的珠寶分銷商,而王后的老媽,將德黑蘭大學的免費伙食,送去黑市倒賣,變成了國王丈母娘的私房錢。
王室收不住自己的手,社會改革太快又導致宗教階層抵制等,這些都嚴重撼動了巴列維王朝的統治根基。巴列維希望通過改革使國家富強和改造舊的社會結構,但是這些措施的根本目的是為了維繫高度集權的專制統治。
巴列維還加緊控制輿論,任何不滿言論都將遭到嚴厲處置。情報組織“薩瓦克”血腥鎮壓持不同政見者,一言不合就文字獄伺候。為了反腐,巴列維成立“皇家調查委員會”,成員們隱姓埋名,走訪全國各地,甚至連“薩瓦克”都調查。此外還有比委員會更加秘密的組織,由15名中心耿耿的上校組成,以國王的名義全面調查高級官員的腐敗問題。但是最終所有的調查都指向巴列維的姐姐阿什拉芙公主時,全部偃旗息鼓。
巴列維“白色革命”的綱領引起國內宗教階層的強烈反對。霍梅尼決定走農村包圍城市的道路,1963年6月的一天,他開始正面出擊,問那些貧困的信徒們,究竟誰是寄生蟲?
是那些一無所有而且也不想有的人,還是那些把百萬家私轉移到國外去的人?
他還重點抨擊王室一味投靠美國,營私舞弊和文化墮落。霍梅尼稱巴列維是暴君,認為他褻瀆了伊朗憲法和《古蘭經》。這天霍梅尼對民眾進行了長達兩個多小時的說教,失去工作的流民們正對國王十分不滿,紛紛走向街頭遊行示威,引發了全國性的反國王示威活動。
霍梅尼作為罪魁禍首被囚禁起來,示威群眾則要求國王下臺,推翻王朝統治。他們不斷湧向首都德黑蘭,規模越來越大,局勢漸漸失控,示威活動逐漸變為一場騷動。憤怒的群眾燒毀汽車、洗劫商店、搗毀政府機關,掀起一場宗教狂熱運動,很快便蔓延全國。為了安撫群眾,巴列維不得不將霍梅尼釋放。自由後的霍梅尼反而變得更加倔強,他抨擊議會選舉,強烈反對國王給予美國軍事專家治外法權(換我也強烈反對,因為這就是賣國)。
1964年11月4日,實在受不了的國王派遣一個小分隊埋伏在霍梅尼早上去清真寺的路上,士兵們將這位步履蹣跚的老人直接帶到德黑蘭-曼赫拉巴德機場,將他流放到了土耳其。選擇土耳其作為流放地,是因為當地主要以遜尼派為主,霍梅尼會失去信眾的支持。
為什麼巴列維不殺了霍梅尼,而是流放他?不是巴列維不想殺,而是不能殺。
當時絕大部分伊朗人是什葉派,霍梅尼是阿亞圖拉,要是殺了他,教徒會立刻暴動,社會馬上會陷入更加劇烈的動盪中,殺掉霍梅尼,巴列維還無法向宗教階層交代,反而會給宗教階層以反對他的口實。霍梅尼一旦去世,教徒立刻會將其在心中封聖,死了之後影響力比活著時候還打。再說霍梅尼不怕死。霍梅尼一生一貧如洗,以光大什葉派為己任,死亡根本無法威脅到霍梅尼。
1965年,土耳其忙於大選鬥爭,霍梅尼趁機流亡至伊拉克。當霍梅尼到達伊拉克時,總統阿裏夫給予這個老人最高規格的接待。1970年,伊朗什葉派最高領袖哈基姆去世,霍梅尼成為什葉派最高宗教領袖,從此獲得了最高的宗教解釋權(更殺不得了)。
1977年,由於一塌糊塗的改革,整個國家走向了尖銳對抗的局面,我們現在看到1970年代的伊朗人西式美好生活照片,幾乎全是德黑蘭市民的生活素材,德黑蘭15%的人口,搶佔了全國50%的醫生,鄉村嬰兒的死亡率高達八分之一,德黑蘭的汽車擁有率是十人一輛,全國其他地方是九十人一輛,1971年農村消費占全國消費的三分之一,到1978年就只剩下19%,可見除了德黑蘭這座城市,其他農村人口的生活品質是一直在下降的。
城市裏貧富分化更嚴重,17%的城市底層人口只佔有1%的收入,一半的德黑蘭人口擠在50個棚戶貧民區。
而經濟良好時,巴列維不去緩和社會矛盾,而光顧著要“20年內成為世界第五大工業強國,也成為世界第五大軍事強國”,他居然規劃了25%的經濟增長率(以為石油永遠漲),瘋狂採購軍火,從美國購買F14戰機和吉德級驅逐艦,結果造成國家赤字從203億裏亞爾飆到2497億裏亞爾,失業率從1%飆到9%,通貨膨脹達到60%。
可以說,巴列維王朝根本不是霍梅尼推翻的,而是他自己不顧經濟規律作死的。
這樣亂搞之下,各種罷工、罷市以及罷學風起雲湧,甚至還出現了大學生組成的“人民聖戰者遊擊隊”,搶劫銀行、炸毀警察局、暗殺薩瓦克軍官。可是巴列維昏招頻出,在霍梅尼長子突然離奇死亡後(據說死於薩瓦克之手),政府喉舌《消息報》用惡毒語言誣陷霍梅尼被外國收買,一下激怒了伊朗的全部宗教信徒和大多數普通群眾,他們走上街頭,遊行抗議,但是被員警開槍驅散。在聖城庫姆(霍梅尼曾經學習和生活過的地方),70人被打死,400多人受傷。
拋棄國民的王,也終將被國民拋棄。
由此,伊朗爆發大規模反國王浪潮,伊拉克納傑夫成為該浪潮的指揮中心,但是遜尼派的副總統薩達姆害怕霍梅尼煽動伊拉克境內什葉派反對其所在的復興黨,把他的命也順便革了,二話不說將其驅逐出境。
至此,薩達姆和霍梅尼倆人結下了梁子。
1978年10月份,霍梅尼流亡至巴黎郊區的一個小村莊,他在那裏建立了伊朗伊斯蘭革命指揮中心,為國內反國王運動提供指導。霍梅尼雖遠在巴黎,但他每天的講話的錄音被製作成磁帶,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在伊朗民眾間擴散開來。巴列維不能理解,這個長著一把濃密白鬍鬚的清貧阿訇,在長達14年的流放中,只是在表面上喪失了權力和影響,但在實際上卻擁有千軍萬馬。全國有18萬毛拉,8萬個清真寺,都是霍梅尼的基地、兵營和宣傳中心。
<伍>
1979年2月1日,一個霧濛濛的早上,來自巴黎的特許航空公司航班降落在德黑蘭梅拉巴德國際機場,載著伊朗最受尊敬的精神領袖。霍梅尼在機上把一等艙讓給記者們坐,而自己卻坐在飛機地板上,降落前,飛機在低空盤旋,確保沒有坦克擋住跑道。這位元78歲的神職人員身著標誌性的黑色長袍和頭巾,慢慢出現飛機上,用右手抓著飛行員,他的兒子緊隨其後。而在兩周之前,無力控制全國局勢,身患淋巴癌的巴列維國王自己駕駛飛機,帶著自己的妻兒老小離開了自己的國家,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在興奮和呐喊聲中,霍梅尼神色平靜,他偶爾會撫摸銀色鬍鬚,舉起手來問候。在前往伊朗的法國航空班機上,美國廣播公司新聞駐德黑蘭記者彼得·詹甯斯訪問霍梅尼:“你對於返國的感覺如何?”
霍梅尼冷靜地回答:“沒感覺。”
霍梅尼回國,萬人空巷
下了飛機,霍梅尼就找到了感覺。當天,在首都的烈士陵園裏(什葉派有墳墓崇拜),面對成千上萬發自真心迎接自己的國民,霍梅尼莊嚴宣佈三項承諾:教士不幹政,建立一個代表伊朗人民的民選政府;提倡自由、平等,沒有人會在這個國家無家可歸;伊朗人將實現免費電話,免費供暖,免費電力,免費巴士,免費石油,甚至免費教育。民眾聽到後,一片歡騰。
霍梅尼在剛剛回到伊朗之時,其實也面臨著國內諸多政治勢力的競爭。
當時伊朗國內天天嚷嚷著打倒巴列維的並不是僅霍梅尼一家,當時一共有五家。第一派是伊斯蘭共和黨,在霍梅尼的指示下創立,由霍梅尼的學生貝赫什提任總書記;第二派是以臨時政府總理巴爾紮甘為首的“民族陣線”;第三派是親共而不親蘇的“人民敢死隊”;第四派是少數與伊斯蘭有聯繫的“伊朗人民陣線”;第五派是親蘇的伊朗人民黨。霍梅尼根本不是傻白甜,一回到伊朗,一看這麼多勢力準備進場瓜分勝利果實,感覺立刻上來了,打一派,拉一派,再打一派,再拉一派,遠交近攻、各個擊破,政治哲學運用的爐火純青。一頓騷操作之後,其他幾派就徹底被打服了。
在伊朗進行推翻國王的運動中,軍隊在幹什麼呢?
軍隊什麼也沒幹。
在整個伊斯蘭革命中,軍隊未放一槍一彈,平靜地看著國王被推翻。一方面許多士兵信教,不願意將槍口對準與自己一樣的信徒。另一方面,巴列維自始至終沒有動用軍隊對國內的暴動進行鎮壓。巴列維不是心慈手軟,是他無法調動軍隊。
美國幫起人來哆哆嗦嗦,但是坑起人來卻無比利索。從尼克森時期起,巴列維就和美國漸漸產生矛盾。尼克森曾經以私人名義給巴列維寫信,說石油價格這麼不穩定(就是嫌貴),你看能不能那個一下。巴列維回信磨磨唧唧一大堆,反正就是不行。
美國政府人狠話不多,直接一刀捅在巴列維背後。
身在伊朗的巴列維患病之後,《紐約時報》也不知道從哪得到了資訊,突然洩露了巴列維身患癌症的消息,報導十分詳細的分析了巴列維的病情,認為他馬上要去世。伊朗軍隊知道這個消息後十分恐慌,都怕自己賣命時國王突然去世,到時候遭到新政府清算。
美國政府又嚴令伊朗軍隊不許鎮壓人民暴動遊行,因為白色革命在伊朗國內導致了矛盾尖銳,美國認為巴列維政權已經不得人心,被推翻也是遲早的事,所以早早為下家打算。當時正是自由派的民主黨卡特執政。卡特自上臺起就大肆批評伊朗國內的人權不太樂觀,這回乾脆再學一把雷鋒,支持一下霍梅尼。
霍梅尼不僅是個會念經,會解經的大阿亞圖拉,更是頂尖的政治高手。早在伊斯蘭革命成功之前,他就一直勤勤懇懇的喂美國人迷魂藥吃。霍梅尼心裏比誰都清楚,他從一開始就看到了美國對伊朗的重要性所在。流亡期間,他向美國政府喊話,要求美國放棄支持巴列維政府。在巴黎的時候,霍梅尼一臉嚴肅的忽悠美聯社記者:
“個人願望、我的健康,都不允許我在現行制度垮臺後,在國家管理中發揮作用。”
類似的講話數不勝數,霍梅尼大量使用模糊和欺騙性的語言,讓西方國家主要是美帝對他的目的產生了誤判。美國高層完全忽略了霍梅尼過去的言論,錯誤判斷即使霍梅尼上臺也不要緊,或者說他根本就不會接受政治權力,當務之急是跟霍梅尼搞好關係,避免親蘇勢力在伊朗上臺。
美國人被扮豬吃老虎的霍梅尼狠狠坑了一把。
當巴列維離開伊朗,王朝的大幕徐徐落下的時候,霍梅尼沒有忘記自己“不要西方,不要東方,只要伊斯蘭”的莊重誓言,掌握權力後,上來對美國就是一悶棍,他迅速宣佈沒收美帝在伊朗的所有資產,撕毀所有和西方公司簽署的石油協議。當伊朗國內聽說美國政府收留了巴列維治病後,強烈要求把巴列維遣返回國,美國政府拒絕了這一要求,霍梅尼命令人們怒砸美國大使館,扣押使館內的美國公民。
最後美國人成功救出了使館人員,兩個國家關係從此一刀兩斷。(見電影:《逃離德黑蘭》)美國政府默默摁住了流血的傷口,發誓一定要報這個史上被忽悠得最狠一次的仇恨。
霍梅尼眼見伊斯蘭革命時軍隊毫無動作,還是有些擔心他們有朝一日變心,於是他力排眾議,建立了只聽命與自己的私人武裝伊斯蘭革命衛隊。因此伊斯蘭革命衛隊很奇怪,它既不是武警性質,也不是美國的國民警衛隊性質,它就是一隻擁有陸海空三軍的軍隊。這只軍隊被霍梅尼視為保衛伊斯蘭革命勝利果實的中堅力量。
霍梅尼上臺後,沒有忘記他的誓言,掌握國家財政後,他依靠發放福利的方式踐行著陵園裏的部分承諾。此外,霍梅尼的神權統治給予了窮人們更高的地位,在一個神權社會裏,一個人的地位不是看他擁有多少財富,而是他的信仰是否虔誠。窮人們沒有財富,但是有著堅定的信仰,從而提升了在社會中的地位與話語權。當然,宗教統治也有很多弊端,例如經濟活力下降,社會風氣更加保守,對某些人權的侵犯(比如信仰自由亦或是教法判決取代成熟的法律體系)等等。從另外一點來說,霍梅尼擁有最高的宗教解釋權,這個宗教權威的存在,也導致了教義可以持續修正,適應當代社會的發展。也是為什麼伊朗宗教權威非常嚴重,但生活比某些遜尼派國家要世俗化。
至此,霍梅尼終於坐在自己的王座上,從政治到宗教控制著整個國家,當他從伊朗高原向四方望去時,卻看到薩達姆冷冷對視的目光。
一場中東大戰,即將在復仇心切的美國慫恿下打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