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世界還處在“棋戰”時代嗎?】-*黃嘉樹*教授-
【當今世界還處在“棋戰”時代嗎?】
來源-中評社- 作者:*黃嘉樹*教授
〈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係學院教授、國務院學位委員會第六屆學科評議組成員、全國台灣研究會常務理事、中國國際戰略研究基金會特邀研究員〉
當今的世界亂哄哄,是仍然處於棋戰階段,還是進入了“新冷戰”? 對於這個問題,我認為在某些地區爭端中的確出現了近似“新冷戰”的現象,也的確有人想把這個世界拉入“新冷戰”——如特朗普就可以說是一個兼具冷戰和棋戰風格的新生政治人物。但從宏觀上看、從時代走勢和多數國家的追求看,應該說棋戰的基本特點沒有變,這個世界還處於棋戰時代!!
一、引言
在1998年1月的《中國評論》創刊號上,我發表《棋戰時代——對冷戰後國際新秩序的思考》一文,提出從冷戰結束到現在、乃至今後數十年間,國與國之間、地區與地區之間、甚至一國內部對立的兩大或幾大政治勢力之間,將在一種既不同於熱戰時代,也不同於冷戰時代的新型關係架構中共存,其特點類似棋手博弈時的關係:就紋枰上的較量而言,雙方是爭輸贏寸步不讓的“敵”;但大家坐到一起切磋棋藝,使彼此都能享受到下棋的樂趣、提高下棋的水準,分享比賽獎金,又是能共同獲利的“友”。這樣的新型關係架構,筆者稱之為“棋戰”。
當年之所以想到要研究時代性質問題,一是受到汪道涵老先生的點撥,二是得到《中國評論》郭偉峰社長、周建閩總編等諸多老友的加持。同年9月,又循此思路在《中國評論》第九期發表《棋戰思維與兩岸關係》一文。此後研究重點轉向台海兩岸的和平與戰爭問題,曾從棋戰的角度概括了當代戰爭觀的幾個新特點,雖未公開發表,但結合前兩篇文章的內容,形成了一套關於棋戰的論述,每年就此給中國人民大學的博士生開一次專題講座。
2013年,在我六十生年,又是《中國評論》的老友們,熱心地幫我出版一本自選文集。為了表示對《中國評論》的感激、也是對自己杜撰的棋戰論述“敝帚自珍”,乃以“大棋局”為該文集命名,並將“棋戰時代”一文列為該文集的開篇之作。
然而,我畢竟不是國際問題專家,對時代性質問題的關注衹是“玩票”性質,個人其實也不很在意這套論述能得到多少人贊同。反正這些年來,政界、學界似乎已經形成了共識,就是要建構一種不同於熱戰、也不同於冷戰的國際新秩序,特別是大國之間應該建立新型大國關係;對我而言,當年想要的、呼籲的就是這種“新秩序”,至於管它叫什麼、叫“棋戰”或別的,並不重要。
不想這兩年來,國際形勢突變、大變:英國脫歐,右翼勢力在歐洲崛起;美國特朗普上臺;中國提出“一帶一路”構想並在亞、歐、非洲推行,中國的國際影響力迅速提升;美俄矛盾加深,俄羅斯與西方國家關係惡化,美俄在敘利亞對峙;朝核危機出現轉機;中美貿易摩擦加劇等等。如何理解這些新變化?有人認為當今世界進入了“新冷戰”,也有人認為:“‘新冷戰’無法正確描述當前非常複雜的美中關係”,“這種情況是前所未有的,需要一個新的框架來描述它”。這使我再度萌生研究時代性質問題的心思,於是寫就這第三篇論棋戰的文章。
二十年前,我之所以提出“棋戰”概念,就是感到單純講“和平與發展”太溫情,至少從字面上看不到矛盾、衝突甚至局部戰爭的另一面,所以用“棋戰”的“戰”字來凸顯這另一面!然而,與熱戰和冷戰時代相比,棋戰時代的國際矛盾畢竟具有新的特點,我在二十年前的論文中曾經概括了四個,後來又補充了關於戰爭觀的一點。以下就來論證這五個特點今天依然存在,以說明這個世界仍處於棋戰時代(限於篇幅,主要以中美關係為例)。
適逢今年又是《中國評論》創刊二十周年,謹以此文聊表賀忱!衷心感謝二十年來《中國評論》對我的支持愛護,衷心祝福它越辦越好!
二、在“棋戰”時代,經濟領域將成為國際競爭的主賽場
“熱戰”是以“民族”問題為軸心展開,勝負的表現是“我主你奴”。“冷戰”是以“民權”問題為軸心展開,勝負的表現是“我正你邪”。而“棋戰”則是以“民生”問題為軸心展開,勝負的表現是“我強你弱”。
特朗普的戰略就是以改善美國的民生問題為軸心,首要是振興美國經濟、特別要振興美國的製造業;在對外經濟交往中要“美國優先”,美國要搶佔最大份額,要儘可能多撈錢。特朗普並不在乎意識形態方面的分歧,即使在中美貿易戰最緊繃的時刻,他也一再說“我與習主席是好朋友”、“我非常尊敬習主席”,他也不止一次說過,他們(指中國)的制度似乎對治理他們自己的國家和提升其人民的福祉很有效(大意)。他停止了給“顏色革命”和海外民運組織的撥款,他執政後美國的外宣也不再熱衷於批評他國的人權和民主問題。
在國際事務上,特朗普希望“戰略收縮”,即減少美國對世界各地事務的參與及幹預,他掛在嘴邊的話就是“美國有什麼好處”?所以他要求美國在世界各地的盟友多分擔“集體防衛”的開支即多交保護費。他對中國出手,也是從貿易戰開打。
近兩年來,特朗普政府的高官、美國國防部和各大智庫相繼發表言論和研究報告,將中國列為未來美國最大的戰略競爭對手。較近的例子是美國國務卿蓬佩奧9月20日接受福克斯新聞採訪時說的一番話,當被問到莫斯科和北京哪個是對美國更大的威脅時,“蓬佩奧似乎毫不遲疑地說:俄羅斯是侵略性的。但是就長期來說,如果要論及誰會威脅到美國人的收入,誰會真正威脅到美國的經濟增長,那麼中國肯定是美國最大的威脅”。
從棋戰的角度看,像中國這麼大的國家根本不可能躲到一邊悶頭發展,你必須參加各種賽事,換言之必須與對手博弈。而今最高水準的棋手——棋王——認為你是真正的對手,這其實是中國的光榮,也是早晚要到來的事,韜光養晦也掩藏不住了。真正應當認真思考的問題是,兩大對手會怎麼相處?這場賽局將如何結束?須知棋戰中的對手關係是不同於冷戰更不同於熱戰的!以蓬佩奧的話為例,他特別說明瞭“俄羅斯有侵略性”,暗示中國沒有這個問題,中美之間不是熱戰的關係;他也沒提意識形態方面的分歧,暗示也不是冷戰的關係。他認為中國真正的威脅,是威脅“美國人的收入”和“經濟增長”,這就是棋戰的內容了,這方面的威脅再大,也不至於影響國家、民族的存在,不會導致政治體制垮臺。
中美之間的矛盾是全方位的,分佈於政治、意識形態、軍事、經濟等各個領域。在很多具體問題上也都有尖銳的分歧甚至對抗,如台灣問題、南海問題、釣魚島問題、朝鮮半島問題――等等,因此很多人認為美國在未來幾年一定會利用這些問題向中國全面施壓,這種可能性的確存在!然而問題是美國的最終目的到底為何?是要把中美矛盾全盤激化,把鬥爭焦點從經貿領域轉到政治、軍事領域,與中國作你死我活的終極對決,將中國徹底擊敗、打垮?還是利用這些問題作為經濟上討價還價的籌碼,迫使中國在經濟上吃個大虧,進而迫使中國服從美國制定的遊戲規則,從而在經貿和高科技領域讓中國永遠居於美國之下?我認為美國(目前則是特朗普政府)的選擇是後者。
可能有些人還會在意政治制度及意識形態上的“正邪之分”,也可能有些人還在心裡設想讓某國做“天下之主”(這樣的人美國有,中國也有);但從國際關係的走勢特別是大國關係來看,想搞“我主你奴”已成笑柄,爭辯什麼“我正你邪”也越來越沒意思。大家真正比的是綜合國力的強弱,首先是經貿、科研的實力。這就是所謂“時代潮流”,在此時代背景下,未來若干年中美誰都不會主動選擇與對方徹底翻臉,雙方博弈的主場還是在經貿、科研領域,比拼的還是在和平、合規、互動的條件下,誰的棋力(發展速度、品質)增長更快。美國的戰略目標不是徹底摧毀中國(如果中國自己搞垮自己,美國當然也樂見),而是用各種手段牽制和阻礙中國的經濟發展和科技進步,使中國長久居於“第二”的位置上;而且這個“第二”要與“老大”保持相當一段距離,不能讓其輕易趕超上來。
簡言之,中美成為彼此最大的戰略對手是早晚要來的事,但今日對手不同於往日。不能動不動就說對方“亡我之心不死”,他即使有這個心,也沒有這樣的能力了。如果過分誇大兩國矛盾的對抗性,把棋戰當作冷戰或熱戰來打,那麼將會犯極大的錯誤!
三、在“棋戰”時代,將以三總分的計分方式弱化衝突力度
既然都不願死拼,就必須給自己、也給對方留餘地。我二十年前有個形容:“熱戰”是讓對方亡國亡種的零和搏殺,勝者得一、負者負一;“冷戰”是讓對方亡政易幟但不亡國的一種抗爭,勝者得一、負者得零(對亡政易幟的結局,會有很多國民認為應是負分,但也有很多國民持正面歡迎的態度,故以零表示);而棋戰是勝方得二、負方得一,所謂“負方得一”不是說負方永遠能得一半,衹是形容“衝突力度弱化”,實際是指三點:⑴結局不涉死活;⑵從長遠看經貿交流必然雙贏;⑶大國之間爭端以和平妥協方式解決,衹要贏者有某種妥協,就算敗者得一分;其實勝負比例可能遠遠超出“二比一”的程度。
下面看實例:
1,棋戰的負方衹是被削弱,不是被消滅。在棋戰中,自己的雞蛋也在對方的籃子裡,傷人一千,自損八百,所以得勝的一方為了自己的長遠利益,還要給對方“留條活路”。如中國的中興公司買不到美國高通的晶片就得倒閉,但高通的晶片也少了個大買家,當今世界幾乎沒有別的買家能填補這個窟窿。於是美國在狠狠制裁了“中興”公司之後,又批准了中興繼續從美國購買晶片。
2,棋戰時代,高科技與現代交通的發達使“世界變小”,各國的經貿交流越來越密切,“全球化”是必然趨勢――其最重大的表現就是將形成資本、勞動力等生產要素能在全球自由流動的統一的大市場,它將極大地強化各國人民的相互依賴。有人設想中國某一天可以帶領自己的追隨者建立由人民幣為結算單位的貿易聯盟,與美國領導的以美元為結算單位的貿易陣營分庭抗禮;也有人擔心好“蠻幹”的特朗普有一天會退出WTO,然後與歐洲、日本、澳大利亞、加拿大等國建立一個“零關稅、零壁壘、零補貼”的新的貿易同盟,從而迫使中、俄等其他國家也建立他們的經濟陣營。這樣的設想和擔心都是建立在彼此高度懷疑甚至仇恨對方的基礎上,實際是想“回到冷戰”!然而作為世界第一大經濟體的美國和第二大經濟體的中國,此刻早已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若在經濟上完全分道揚鑣,對雙方都是巨大的傷害。對中國而言,在某些交易中以人民幣為結算貨幣是可以的,但想讓人民幣全面替代美元,還有漫漫長路要走;中國也找不到能替代美國加上其經濟夥伴的那麼大的市場。對美國而言,與中國切斷經濟聯繫也是無法想像的,其零售商品價格將暴漲,其製藥業將幾乎無原料可用。
3,大國間爭端以談判妥協方式解決。棋戰最常見的矛盾衝突表現為國家間的貿易摩擦,再激化就是貿易戰。冷戰時期,貿易戰僅見於資本主義陣營內部;但作為冷戰主角的兩大陣營之間並沒有貿易戰,因為雙方根本沒有大宗貿易往來,甚至基本上是隔絕的;從這個意義上講貿易戰並非冷戰的內容。到了棋戰時代,才首次在社會制度不同的大國之間出現貿易戰,但目前資料並不能證明美國挑起這場貿易戰就是要追求“冷戰式的目標”即打擊中國的社會主義制度,甚至不能說它僅針對中國,因為與此同時,美國對歐洲、對加拿大都揮動了關稅大棒。
棋戰時代的貿易戰打得再凶,也不至於變成熱戰、冷戰時期的敵我關係,無論是主動挑起貿易戰的強勢方、還是被動應戰的弱勢方,都準備最後通過談判解決爭端;而欲求談判成功,就必須雙方都做出妥協。2018年6月14日,中國國務委員兼外交部長王毅與來訪的美國國務卿蓬佩奧舉行會談,會談結束後雙方共同會見記者,王毅當著蓬佩奧的面表示:“中美經濟團隊迄今就兩國經貿問題舉行了多輪磋商,雙方達成了重要諒解和共識。
最根本的一條就是同意採取建設性方式來處理分歧。”從美國而言,正如前美國在台協會臺北辦事處處長司徒文所說:“中美貿易戰是因為佈雷頓森林體系國際經濟秩序已逐漸不能充分運行,美國需要新的秩序”;“儘管如此,美中也不會爆發全面衝突,因為避免核戰爭是雙方共同利益。”從中國而言,中國官方媒體在報導和評論中,最早使用“貿易戰”一詞,後來全改成“貿易摩擦”或“貿易爭端”,這一點“小改動”,其實透露了官方想降低衝突力度的“大用心”。
四、在“棋戰”時代,“敵”、“友”界限將趨於模糊
“熱戰”和“冷戰”有兩個特點:一是矛盾性質是你死我活,所以必須劃清敵、我、友的界限;二是由於事關生死,總是拉幾個盟友心裡更踏實,所以一定要形成國家聯盟,分為兩軍對壘。
到了“棋戰”時代,由於對抗力度降低,大國基本上沒有了“生死”的威脅,為了追求更高的自由度,結盟變得不那麼重要。以中國為例,即使對關係最友好的俄羅斯,中國也衹是保持“結伴不結盟”的關係。與此同時,中國還同許多國家建立提法略有差別的“戰略性合作夥伴”關係,就像結成了一起下棋的棋友。但“夥伴”之間原本存在的爭端與分歧並未消失,在每一個具體爭端上,就像面臨每一局棋一樣,雙方都想當贏家。
再以美國為例,特朗普上臺後,對盟友也顯現出“不在乎”的態度,不但悍然向歐洲、加拿大等“親密戰友”揮動關稅大棒,甚至有人懷疑特朗普想策動歐洲的“顏色革命”,以求推倒歐洲各國的“中左”政府,幫助右翼的極端民粹勢力上臺。對在冷戰時美國和西方陣營“最仇視”的俄羅斯,特朗普卻冒著被疑為“通俄”的巨大風險,堅持要與普京改善關係。這也從側面說明在棋戰時代,敵、友的界線是模糊的,是可能轉換的;沒有固定不變的盟友。一度曾傳言“聯俄制中”是基辛格給出的主意,基辛格不但堅決否認,而且進一步指出:“無論美國還是中國,都不應尋求聯合盟友與對方作對”,基辛格不愧為“國際戰略大師”,這種“不應尋求聯合盟友與對方作對”的思路,正是棋戰區別於冷戰、熱戰的大特點。
另一個特點與此相關,就是每一個大國都有其主要防範的對象,但都不會像熱戰或冷戰時期那樣,明確把對方定為“假想敵”,更不會公然以戰爭威脅對方(私下另當別論),甚至避免過多地公開批評和指責對方。以往不共戴天的敵人,現在變成了非敵非友、亦敵亦友、似敵似友、可敵可友、此時為敵彼時為友、此事為敵彼事為友、此處為敵彼處為友、此時此事此處既為敵又為友……
以中美關係為例:中美兩國曾長期敵對、包括在朝鮮和越南戰場上兵戎相見,以至今天仍然有人把中國所有的問題,都歸罪為“美國陰謀”所害。在這種“反美等於政治正確”的氛圍下,批評美國、咒駡美國沒有任何問題,但要說美國是“友”就有一定風險。
然而這樣一種視美國為死敵的觀念並不符合中央的認知和政策。早在上世紀七十年代,毛主席親自開啟了與美國改善關係的進程,並在抵制蘇聯的問題上與美國合作;其後,鄧小平搞改革開放,主張“中美關係終究要好起來才行”;鄧以後的幾代中央領導集體,都繼續堅持對美國“既鬥爭又合作”、“鬥而不破”的方針,直至習主席提出與美建立“不衝突不對抗、相互尊重、合作雙贏”的“新型大國關係”的主張。這是一條貫穿中共五代領導、延續近半個世紀的政策脈絡,很明顯是以“亦敵亦友”的兩重性看待美國為前提的。
五、在“棋戰”時代,競賽規則將日趨重要
“熱戰”是弱肉強食的“零規則”時代。“冷戰”是兩套遊戲規則對峙和較量的“雙規則”時代。“棋戰”是遵循國際公認準則的“單規則”的時代。
所謂“單規則”,主要是通過重大的國際組織章程如《聯合國憲章》、WTO組織章程等、以及重要國際會議通過的宣言或國際協議如《巴黎氣象宣言》、《伊核協議》等體現出來。其中有些國際組織冷戰時期就存在,但遠沒有現在這麼大的權威。如聯合國已經越來越多地在發生國際糾紛的時候出來擔任“裁判”的角色,對一些國家的經濟制裁或維和行動,也都以聯合國的名義進行。
“單規則”的動力來自全球化,全球化首先是世界經濟的一體化、然後呼喚全球治理的各國協調、期待各國團結應對環境、能源、恐怖主義、老年化社會等各種新型挑戰,這一切都需要有統一的、大家都服從的遊戲規則。
然而近年來,以特朗普執政為突出轉捩點,在歐美出現了“逆全球化”的現象、運動甚至浪潮,“單規則”的趨勢也因此受到衝擊。本來,很多“單規則”都是美國主導制定的,但特朗普上臺後,美國卻帶頭翻案,相繼退出巴黎氣象協定、伊核協議、撕毀北美自由貿易協定、退出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甚至揚言WTO如果不改革,美國也要退出WTO……對此該怎麼看?
1,從“冷戰”到“棋戰”是慢慢過渡的,時代變化是要跨越“界河”而不是“界線”,因此必有一段兩種時代特徵並存的過渡期或搖擺期。“單規則”是就趨勢而言,現實中總有一些國家基於這樣那樣的原因不願遵循“單規則”,願意另搞一套。特朗普的出現及美國的“退群”,使這些對“單規則”說“NO”的國家又增加了一個。如果是小國家,多一個少一個本無所謂,然而美國的分量太重,它的“退群”,即刻發生的作用就是過渡期拉長,搖擺加劇,“全球化”與“單規則”是否為必然趨勢也被打上了問號。
2,特朗普本人就是一個混合了冷戰和棋戰兩種時代特徵的過渡人物。他對意識形態爭端的不屑及對盟友的“不在乎”,對經濟民生和“撈錢”的極度關注,其實在無意間符合了棋戰的時代特徵;而他對“讓美國再次偉大”和“把製造業帶回美國”的熱衷,又帶有太多對舊時代的留戀,實際做不到。特朗普其實並不反對“單規則”,他的首選是要建立一套對美國有利的“單規則”,或者把既有的國際規則向“對美國有利”的方向去解釋。現在他關於“零關稅、零壁壘、零補貼”的主張已經得到歐洲、日本的呼應,如果這一套成了“單規則”的一部分,對中國會有所不利。
3,如果特朗普不能改變目前對美國不利的那些“單規則”,他不惜“退群”另搞一套。鑒於美國的經濟體量和美圓作為世界貨幣的獨特地位,一旦美國的轉向成為定勢,最壞可能就是造成“全球化”進程停止,世界經濟格局將變為若干個地區經濟聯盟(自貿區)並列的版圖,各自貿區有自己的規則,於是“單規則”變為“多規則”。真到了那一天也不是“新冷戰”,還是棋戰!衹是多分出幾個賽區、多辦幾種賽事,主持單位多了幾家,遊戲規則、獎金有所區別而已。而且幾個自貿區雖然是並列的、自成體系的,但它們彼此之間也必然還有經貿聯繫,因此也必然還有大家共同認可和遵循的遊戲規則。
4,以上討論的衹是最極端的變化,其真正發生的可能性至少目前還是較小的,“全球化”以及與之相連的“單規則”的普及仍然是大趨勢!特朗普是個自負的生意人,與美國政界素無淵源,他以“反建制派”的姿態躍上政壇,在國內樹敵甚多,很多人反對他的政策,像加州、紐約等大州都宣佈繼續奉行原來美國簽過字的“單規則”;他現已被“通俄門”調查搞得焦頭爛額;在國際上也基本沒有盟友;又得罪了媒體,惡評不斷。從棋戰角度論,這位棋手出招淩厲狠辣,但棋風不夠儒雅,偏好算小帳,而且愛犯規。他一意孤行,最後能走多遠是很大的懸念。即使他能連任,也就再幹六年。須知特朗普及其身邊那幾位“鷹派”幕僚都是美國政界中最“極端”的人物,或者說他們是熱戰思維和冷戰思維保留最多的那部分美國人的代表。這樣偏激的人其實在美國社會中是少數,在特朗普之後,新的美國領導人必定會有某種程度的向“主流傳統”的回歸。
不論形勢如何發展,今後各國圍繞遊戲規則的博弈將成為“棋戰”的重要內容。在制定規則時擁有參與權、對於何謂“國際公認準則”擁有解釋權,在挑選裁判時擁有投票權,這些將顯得異常重要。
六、“棋戰”時代的新戰爭觀
“熱戰”是大國之間捉對廝殺的血肉大戰;“冷戰”是兩大陣營尖銳對峙和積極備戰、以及彼此之間的間諜戰、口水戰和代理人戰爭;而到了棋戰時代,和平將越來越成為國際關係的主流,人類對戰爭形成了三點新認識:
1,戰爭的目的從爭奪自然資源或擴大勢力範圍,逐步轉移到為維護本國制訂國際規則的地位與能力,或維護於本國有利的國際政治經濟規則而戰。
2,“人們更加強調戰爭在解決相互間利益矛盾時的調節功能而非破壞功能,在戰爭中勝利的一方不僅要儘量減少本方的傷亡,也給對手留有一定‘餘地’”。
3,以武力來解決國家間的爭端越來越“非道德化”,不僅用武力處理國際關係是如此,甚至以武力來解決國內的政治分歧,也越來越受到譴責。所以“用兵”必須慎之又慎!
關於戰爭的這三點新認知,至今沒有變化,而且對國際社會特別是大國發揮越來越大的制約作用,具體例子就不列舉了。
七、結語
綜合上述五點,我仍然主張當今世界處在棋戰時代,我們應當用這樣的時代觀來看待中美矛盾、以及中國與世界的關係。“棋戰”式的國際秩序對中國的和平發展是有利的,所謂“戰略機遇期”的依據就藏在其中;而特朗普之所以一再“退群”且不斷要求改變遊戲規則,也是因為他發現這樣的時代走勢對美國保持霸權不利。所以當前中國要做的非但不是要論證什麼“新冷戰”,以至把自己和對方都帶回到“冷戰”的泥沼中去;反而要通過我們的努力,消除“冷戰”復燃的條件及可能,同時有意識地去擴展和確立“棋戰”式的國際關係與遊戲規則,最終讓中華民族在全球化的博弈中穩穩地站在冠軍或極少數“最佳棋手”(不一定每項賽事都當冠軍)的行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