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是誰昂貴了時光》 作者:李立紅 (轉帖)
《暮秋,是誰昂貴了時光》 作者:李立紅 (轉帖)
涼風起,秋意漸濃,一晃兒,暮秋了。
喜歡“暮”字,說文解字說,“暮”是日落在草叢中,表示天將晚。那麼,暮秋就是晚秋。在我看來,暮,有挽留之意,依依惜別清秋,是“夕陽無限好”,何懼到黃昏的豁達,是“深知身在情長在”,不畏江頭江水聲的情懷。
暮秋很短,不定什麼時候,來一陣冷風,冬天就取而代之。因為短暫,所以珍貴。我願意,在飽含深情的注視中,看萬物都溫柔地老去……
一直覺得,珍惜的最好方式就是走出家門去訪秋。於是,在好友的提議和安排下,和幾個同學及家人相約去臨近的縣看山,正是層林盡染的好時候。其實,看山只是一個藉口,無所謂風景,哪里的秋色都大同小異,關鍵是和誰同去。對於我們而言,景致永遠附庸于友誼,只要我們在一起,即使坐在家中閒談,也極好,更何況還有那麼多美,等著我們去欣賞呢!
曾經在春天拜訪過這座山,那是清晨,在這條土路上,杜鵑花正開得旺,還有各種叫不上名字的野花爭奇鬥豔,空氣新鮮,花香迷人。如今,花,退了主場,道路兩旁的葉子卻是色彩鮮豔,成為當仁不讓的主角。黃葉居多,金光閃閃,奪人眼目;還有一些綠葉,也不像初春時那樣嫩綠,鮮得可以掐出一汪水來,明顯帶著歲月的滄桑,濃綠幽深,好像很有城府的樣子。還有點點紅葉,時隱時現,像是和我們捉迷藏。
畢竟是晚秋了,草有些枯黃、凋零,我相信,它們在對養育自己的泥土做最後的膜拜,搖曳著遠古的清夢。不知什麼時候,蜘蛛在草葉間秘密織的網,有點點露珠綴在其中,在陽光照耀下,閃爍著晶瑩的光,殷勤地為山巒戴上了一條富麗璀璨的項鏈。山間還有一點小花,翹著腳,探出矮草的頭頂,像拍照時後排的人露出的臉,比起春花,多了嫻雅和靜謐,如同大地裙擺上瑤碧明珠的小修飾,不張揚,有點孩子氣,有點笨拙氣,只是默默增添一點美感,別無他圖。我在心裏和它們打著招呼,因為我覺得,它們都有著人格的真實。
秋風颯爽,帶來泥土的氣息,樹葉瑟瑟作響,仿佛來自渺小的、卑微的、大眾的,又是恢弘的、大氣的禮贊聲,圓滿的色彩在禮贊季節,在謳歌生活於無形。
無論怎樣都搜集不全這一路的壯美,那就撿拾一兩個好看的紅葉吧,保存起來,像一枚書簽,夾在時間的罅隙裏,隔開這個季節與那個季節,分揀這件小事與那件小事,讓一年的光陰因為這枚葉子而不同,讓已過的人生有一條分水嶺,既條理清晰,親密無間,又若有所思,美好的日子能因它的突兀,而活潑地跳出來;讓即將來臨的冬季,紅彤彤一片,在每一個寒冷的夜晚,都願意復習這葉子帶來的溫情與暖意。
我和紅走在隊伍的最後,鑽著若隱若現的蟲鳴和鳥聲行走,披著不時飄落肩上的落葉,左邊是相交30多年的好友,即使一個眼神都能心領神會,右邊是高大的樹木和弱弱的衰草,仿佛與人偶語,輕聲商略著什麼,讓人舒展眼眸,心胸遼闊。就這樣,即使是登山,我們也步履輕盈,想吟唱這瀲灩的晴好!
還有比這更愜意的活法嗎?還有比這更飄逸的放逐嗎?還有比這更想定格的瞬間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面對這美麗的山野,我們無話可說,只想用鏡頭留下些許痕跡,然後醉臥秋徑,濃睡不醒。
到了山頂,俯瞰山谷,驚豔!好一派翻湧起伏的深秋畫卷啊!如果說剛才在路上,我驚歎于葉子的個體美麗,那麼在這裏,我不禁要放縱自己,歌唱整座山的傳奇。赤橙黃綠青藍紫,只要你能說出的顏色,這裏都無條件給你,冥冥之中,好像有人手持彩帶,點燃了一座山丘。像詩人李見心寫的:“葉子暴動成失火的天堂,靈魂的起義已經打響。”
我覺得,在這裏,每一片葉子都是金手指,能指認魔法的世界,千姿百態,動人心弦。那一襲紅妝,仿佛醉酒的貴妃,長袖善舞,風約綽綽,煮沸了一腔殷紅的鮮血,祭奠曠古的相思,拔長劍,隨風而去。那一抹金黃,如將軍的鎧甲,光彩奪目,扶正了誰的王冠,又讀懂了哪朵花的密語?風吹來,葉子紛飛,風情萬種,若萬千蝴蝶飛舞,飄飄灑灑,像極了宮崎駿漫畫裏的鏡頭,唯美、感傷,帶著古典的風雅,似乎在吟唱一首永恆的情歌。
是啊,葉子已經吹響了集結號,誰帶領它們攻陷一座座城堡?誰一聲令下,讓這些信徒俯首稱臣?沒人知道。倘若有天堂,這裏無疑是最接近天堂的人間。
這一塊一塊不規則的調色板,更像上帝擺出的一個棋局,那黃色的樹葉是閃爍的金子,那紅色的樹木是遍地的瑪瑙,那點點的綠意就是翡翠,那陽光篩下的點點斑駁,細碎如銀,珍珠遍灑。誰禁得住誘惑?我想,人恐怕不行,早就會喊:“芝麻,芝麻,開門吧!”,只有這些植物可以如此淡定,不爭不搶,毫不猶豫,脫掉了金銀珠寶的鎧甲,留得一身潔淨,它們不需要借助這些物質提升自己,它們本身就是自然的奇跡!我相信,歲月會給它們打賞,雖然它們並不需要。
我想賴在這裏不走,所以夥伴們一直在催促,還遲遲不肯動身。我想給暮秋打工,讓山用它那成千上萬枚樹葉,釘進我的心靈,洗滌我的內心。我需要綠肥紅瘦,更需要孑然一身,脫掉所有的偽裝,卸下一切包袱,坦然前行。哪怕世界偶爾會薄情,我也要一往情深,一見鍾情。
下了山,又去了一座寺院,有著此岸彼岸的遙遠,倒是院外的小徑,以及青磚紅門的幽靜,深深把我留住。路,窄窄的,只容兩人並排行走,樹,沒有過多的色彩,只有黃葉與綠葉相守,樸素、誠實、淡雅。喜歡這裏的靜,乾淨、寂靜,既沒有人語,亦沒有佛音,有種“蕭蕭黃葉閉疏門”的安然,輕輕推開紅色的漆門,眼前依舊是黃葉,黃得燦爛、透明,黃得耀眼、嫵媚,門外是又一條茅草小路通向山間。
佇立門邊,葉子如花瓣一般飄在空中,滿地金黃,悄無聲息地為大地加冕。入秋以來,我的眼睛像搜索引擎一樣,不停地尋找秋的感覺,哦,原來你在這裏,靜靜地潛伏在這一隅的寂寥中。你不停地賜予,把天真輕輕放在跑跳中給我,把真情偷偷放在鏡頭裏給我,把珍重謹慎地放在灑滿葉子的路上給我,把摯愛悄悄地放在朋友柔聲細語裏給我,而我對這些賜予竟然是這樣無視,就像對待庸常生活中的一日三餐,就像對待平凡日子裏的早八晚五,終於,你提拎的高貴,環佩叮噹地亮閃了我的眼睛,讓我傾心受領。
門裏門外,紅塵與世俗,怎能分得清楚。我俯身拾起小徑上跌落的詩篇,重新續寫一首《踏莎行》,或者《長相思》。來到這裏,我願自己走過的路,從沒有遺憾,以後一切都為時不晚。
暮秋之魅啊,“使大地的微笑永遠如花吐蕊”,是誰昂貴了時光?一刻值千金,是誰脈脈含情?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撩撥著我們。多想抓住秋的尾巴,不讓它走,這種感覺就像初戀一樣,任秋在人的心尖舞蹈,讓人不得不隨之震顫、心悸,卻又無比歡喜,不知不覺間,釀造出一罐甘甜無比的蜜,餘音繚繞中,心神不定,而巢已經住滿了美麗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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