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6-29 03:48:52幻羽

附錄:【禪的思維】



附錄:【禪的思維】

許多修禪者常常抱怨讀不語錄公案。我想這當中一個主要原因就是沒有把握住禪的思維方式。下面我就這個方面來談談自己的看法和體會。

禪的思維是一種非物件性的交感思維。與作日常科學思維的物件性的認知思維不同。物件性的認知思維基於主客體的二元對立,把物件當作一個外在的,同主體生命情感不發生關係的、沒有生命的死物來解剖,其目的是獲取知識,征服物件。在物件性思維中,主體不僅要遵循思維必然性,還要遵循物件的必然性,故而主體的心靈和意志是受制約的、不自由的。物件性思維又可稱理性的分析的求知思維。與此相對,禪的非物件性的交感思維則基於主客體不分、主客體的圓融一體,調主客體的當下性和無常性,把物件當作同主體一樣內具生命情感的活物來交流、對話,其目的是體悟人生的意義、價和歸宿、滿足人的終極關懷。在非物件性思維中,由於主客體相內在,一氣貫注,無有分別,所以主體的心靈和意志是對自由無礙的。非物件性思維又可稱非理性的直覺的意義思維。物件性思維追求認識的普遍有效性和事物的共性,而將事物的個性和無常性放在視野之外。正因這樣,物件性思維的結果是可重複的,可傳達的。而禪的非物件性思維則不然,不追求認識的普遍性和事物的共性,而追求事物當下的實性,這種實性不是科學認識論上的反思的實,而是基於對萬物無常的透徹洞察,在變動不居的主客體當下應機交感的過程中所體悟到的萬物的如其本然性。這種實性顯示了無常的主體當下歷歷孤明淨心體的實,又顯示了無常的物件當下自由自在的本來面目的實,同時也顯示了二者當下交感的,如人水冷暖自知的實。這種實性包含著無限富的個性,具有一次性、不可替代性、不可重複性、不可傳達性等特徵。其所以如此,正在於是通過無常的個體同無常的物件當下應機交感而被揭示出來的。日常語言對這種非物件性思維的物無能力。我水所體驗的冷暖同冷暖這一念以及由這一念在心中所喚醒的冷暖的印象,永遠不是一回事。

禪思之所以是一種非物件性的交感思維,這是由禪思的物件——如自性決定的。如自性有互相融攝、互相彰顯、不可分割的兩個方面的含義:一指個體當下歷歷孤明的淨自由的心體,一指萬物在和諧自由狀態中各自的如其本然性,合而言之,如即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的心行達到和諧一體的自由境界時萬物在淨孤明心體的朗照下各自當下所呈現出來的本的存在狀態。這種本的存在狀態只存在於主客體不分、主客體當下交感的情境中,故而如不是個東西,不能對象化。如不是實體,而是實體當下在淨孤明心體的耀下證所呈現出來的如其所是。如不是杯子,而是杯子當下的如其本然;如不是山水,而是山水當下的如其本然;如不是我他,而是我他當下的如其本然。說我是如,意思是我當下我所是;說山水是如,意思是山水當下是山水所是。

由於萬物是無常的,變動不居的,故而作萬物如其所是,如之顯現也是遷流不止的,應機當下的,飄忽不定的。所以要體念如,就不能從一個固定的,外在的角度來觀察,因為它不是一個物件,不是一個東西,而只能從事物本身,從事物內部來感悟。要做到這一點,作體悟如的我,就必須是空去任何是非功利定見的,每時每刻當下隨緣流轉的、孤明歷歷的我;我與物件的關係必須是同體不二的,相互內在的、相互感應的。換言之,我只有作為清淨的空我,即從過去現在未來的意識之流中孤立出來,以當下孤明的心體,與萬物相交感,與自己的行相交感,才能把握如。而這就是所謂禪的思維。禪的思維的最顯著的物征就是主體當下進入一種心物一體,心行一如的、對孤明的交感狀態,這種交感狀態因其脫了時間、因果、意識諸鏈條的束縛,因而是對自由的,也是對不可言說的。“心體的對孤明”、“應機當下”、“心物一體心行一如”、“自由交感”這四項是理解禪的思維的關鍵,缺一不可。

明白了如是孤明的心體在心物一體心行一如的自由交感狀態中所領悟到的自身和萬物的如其所是的、本的不可言說的實性,我們再讀古德的語錄和公案就有個入處了。

人們常用“離四句”和“說似一物即不中”來描述禪悟。這其中一個最基本的精神就是破掉“這是(不是)×××”的思維模式。在我說“這是(不是)×××”時,有四項東西是彼此分立的;說者(我,主體)、這(主詞)、是(判斷詞,當下)、×××(賓詞、物)。我們說過,佛也好,如也好,祖師西來意也好,都不是個東西,都不能對象化,都不能脫離個體孤明心體而存在,而只能存在於對孤明的心體當下與萬物一體、與身行一如的自由交感狀態中,這種交感狀態一旦被二元物件性思維打破,如自性也就閃避到無明黑暗當中去了,剩下來的僅僅是僵死的沒有生氣的與自己無關的外物,沒有靈氣的機械的行,處於二元對立的、心靈分裂的、麻木不仁的不自由的屍體我。當我說或問“這是(不是)×××”時,這一行本身表明我的淨的心體已經從剛才的心物一體心行一如的交感狀態中抽離出來,而陷入與物、與自己當下的存在二元對立和分裂之中,我處於一種不自由的境地,如無從顯現。“四句”以及“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如何是佛”、“如何是自性”等等提法,都是物件性思維的物,都犯了將心物心行當下的如如一體分割開來的錯誤,從而打破了孤明的心物一體、心行一如的自由交感狀態,而使人的心靈處於一種不自由的分裂之中,所以遭到禪師們的嚴厲斥責。按禪的本意,只有在說者(我)、這(主詞)、是(判斷詞、當下)、×××(物、賓詞)同體一如的時候,如才顯現,而這個時候又恰恰無暇,也不可能用語言來描述,因為你一旦動念用語言來捕捉,已經從心行一如物一體的孤明的交感狀態中脫離出來,而距如自性相去十萬八千了。心物一體、心行一如的孤明的交感之際,是直指人心的時刻,不立文字的時刻,一默如雷的時刻,此時一切語言、動念都是障礙、都應當棄。禪師們講“動念即乘,開口便錯”、“疑心即差”、“道得三十棒,道不得也三十棒”等等,都應當從這方面來理解。

禪師了檢驗學人修行次第,常常應機向學人提出諸如“這是什”一類的問題。禪師明白他這提問本身就已經錯了,但這是迫不得已接引學人所行方便圈套。學人在這種情況下,一旦正面用語言作回答,那更是錯上加錯。那學人樣才算是正確的反應呢?這裏有一個思維上的原則,那就是的反應必須暗示對這種提問方式的破,同時又是對心行一如心物一體當下孤明交感的立。一個例子,師父指著一個杯子問:“這是什?”,若回答:“這是杯子”,的行表明已把杯子當作同自己相對立的物件來看,而不是處於一種與杯子當下孤明交感狀態中;因此刻淨孤明的心體若是與杯子處於交感狀態中,就根本無暇,也不可能想到要用語言來回答,所以的回答這一行本身早已違背了禪的精神,故而是錯誤的。那比較好的反應或回答是什呢?要拿起杯子喝水去,要悠然地凝視著杯子無語,要對師父喊:“師父!喝茶去!”或“師父!水去!”因我喊一聲師父,師父就必定會在口頭上或心上應一聲(否則,師父本身就未悟!)這一應就把師父從提問這一二元對立的行中拉回,使他的心體與他的當下存在融一體,同時叫他喝茶或水,意思是讓他在用杯子喝或水的過程中,重新體驗淨孤明之心體與杯子當下交感時的實性,讓杯子作杯子的如其本然在喝或這一心行一如的交感狀態中活脫脫地顯示出來。

禪的公案和語錄儘管千差萬別,但
們都各應不同的機緣體現了禪的思維的基本精神(當然程度有深有淺,這跟禪師自身修行的層次高低有關!)。下面我幾個例子來說明這一點。

1、問:如何是歸根得旨?

師(趙州)雲:答即乖。

禪的根本旨趣就是要求個體在心物一體心行一如的孤明交感的前提下體會自身萬物如其所是的本狀態(即如)。發問意味著這種心物一體心行一如的孤明交感狀態的喪失,意味著個體重新陷入心行分裂,心物對立的二元狀態中,意味著如的被遮蔽,這一行本身就已經違背了禪的歸旨,而對這一提問的正面回答也同樣將違背禪的精神,所以趙州說“答即乖”。趙州的回答堅持了破立的思維原則,他的意思是讓問者放下二元思維的提問,重新回到當下的心行一如,心物一體的孤明的交感狀態,去體會那不可言說的如。

2、問:如何是學人自己?

師(趙州)雲:吃粥了也無?

雲:吃粥也。

師雲:洗盂去。

倘若學人在吃粥時正做到心行一如,那他應當能體悟到他是誰。可是他吃粥時並未專心吃粥,而是心飛到別的地方去了,他的行在吃粥,可是心都未吃。在這種情況下,他的心和吃粥這一行不是處於同體一如的孤明的交感狀態,而是處於一種心行的二元對立狀態,這樣他自然感受不到他自身的如其本然的事實存在。所以他在身外尋找自己,騎驢覓驢,提出這個不該提問的問題。趙州明白學人的過失處,沒有正面作答,只是提醒對方在洗盂這一行中尋回自身。趙州的意思是讓學人在洗盂時專心洗盂,在心行一如的孤明的交感狀態中體驗自身的本的存在。在趙州看來,放棄心行一如心物一體,在心行心物的二元對立中外求自身,這是對禪的思維的根本違背,是悟禪的大忌。

3、知事巡寺,見故住持畫像,問曰:“這是誰?”住持說:“故住持”。知事問:“這是他的像,人在何處?”住持不能應。問黃檗希運:“這是故住持的像,但是人在何處?”希運立刻大叫雲:“大人!”知事回答道:“在此,貴僧!”

禪反對著相,一旦著相,心體就不能做到歷歷孤明,就不能做到當下照鑒萬物,就不能做到當下心物一體心行一如,就必然導致心靈與自身存在的分離,人與物的二元對立,從而陷入不自由的境地中。知事問:“人在何處”,這一行表明他執於外在念,而同自身的當下存在發生分裂。希運一句“大人”,把知事從夢一般的念世界中呼醒,使自己孤明的心體直下同自身的存在交感一體,“在此”一句把一個活脫脫的人從念的囚籠中解脫出來,呈現在當下的眼前。知事的提問是一種物件性的求知思維,知事的應諾是一種非物件性的交感思維,前後一瞬間,兩種人,兩種境界,兩種境界,判然分明!而希運的一句“大人”,則將破立的思維原則用得出神入化,不啻一記驚雷!

4、李問南泉:某人把一隻剛出世的小鵝放在子裏飼養,鵝越來越大,從子裏出不來,這人看了著急,不想傷害鵝,又不想把子打破,究竟該怎麼辦呢?南泉沉默良久,突然大叫:“李!”李應道:“在!”南泉笑道:“出來也!”

這則公案與剛才的那則性質完全一樣。李執於念心被鎖在子裏,猶如鵝出不來。李問南泉時,他的心行是分裂的,他的心靈與他當下的存在沒有達到交感狀態,他的心系在子裏的鵝身上,而忘卻了正的自己。多虧南泉的一句呼喚才把他從心行分裂的狀態中救出來,才把他從念世界中拖回當下活生生的現實中來,從而得以正地把握活潑潑的自己:這個自己是自由的,完整的,獨立的無有阻礙的大自在!

最後調一下,從理論上弄禪的思維並不難,運用禪的思維方式解讀禪的語錄公案也不難,正難的是在自己當下的日常生活中處處時時修證禪的思維,體現禪的思維,運用禪的思維,而這正是人生的大智慧所在,修禪的目的所在。誰在日常生活中處處時時做到在當下的心行一如心物一體的對孤明的交感狀態中體念萬物的自由自在的如其所是,誰就正地生活在活潑的,實的,意義世界中,誰就正地是大自在,大充實,大解脫!  

                          *摘自--柏林禪寺—作者—黃總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