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禪宗機敏鋒利的對答風格
魚朝恩是唐代宦官,濾洲人。玄宗時任黃門侍郎,代宗時為「天下觀軍容宣尉處置使」。自此專總禁兵,權傾朝野,恃勢恣橫,求取無厭。朝廷裁決,魚朝恩經常不予理睬,自行其是。然而,就是這樣一位專權跋肩的宦官,據說也能了解佛法。
代宗大曆三年(七六八年),詔南陽慧忠禪師入宮傳法。那時,代宗屬下有一位奇異之士,能陷會算,自稱太白山人,代宗對之極為尊敬。南陽慧忠則是當時一位有名高僧,稟受六祖慧能法脈,隱居南陽白崖山黨子谷四十餘年。慧忠受詔入宮,代宗便有意讓這兩位絕世高人見上一面。
俗言:「文無第二,武無第一。」慧忠與太白山人一見面,兩人便互相考較起來。
慧忠問道:「不知太白山人擅長何術?」
太白山人回答:「知山知地知人文,算生算死算萬物。本人精於算法,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慧忠微微一笑,道:「那麼我問你,你所住的山是雄山還是雌山?」
這可是從未有過的問題,山還有雄雌之分嗎?太白山人聽都沒聽過,一時茫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慧思不給他喘息之機,又問道「「殿上此地是何地?」
太白山人回答:「容我陷算一下。」
慧忠道:「不用算了,你既識字,且看我寫的是什麼?」說罷,隨手在地上劃了一筆。
太白山人立即回答:「是一。」
慧忠道:「在土上寫一筆,難道不是王字嗎?你所站的地方是王地,這還用算才知道嗎?」
慧忠又問:「三七是多少?」
太白山人回答:「是二十一。」
慧忠道:「難道就不能是十嗎?」
慧忠隨即對代宗說:「這個人,問山不知山,問地不知地,問字不知字,問算不知算。陛下,從哪兒弄來了這麼個活寶。」
代宗隨即對太白山人說:「慧忠禪師才是真正的國寶呢。」
三人相視,莫不哈哈大笑。太白山人也被慧忠的風趣機敏所傾倒,佩服得五體投地。
然而,慧忠的言詞卻令便殿上的魚朝恩氣憤不已。魚朝恩自負精通佛法,卻沒見過慧忠這樣談吐機敏的佛門人物。他心想:慧忠名為高僧,卻靠賣弄口舌取悅於人,莫不是欺世盜名之徒吧?
他也想當眾賣弄自己的學問,便昂頭闊步來到慧忠跟前問道:「請問禪師,佛法所謂的無明是什麼?無明從何而起?你既是當世名僧,對這個問題自該有些心得。」
魚朝恩的問話內含譏諷之意,慧忠焉能聽不出來,便回答說:「人快死的時候,滿臉衰相畢現,這時即便是奴才也會問學佛法了。」
魚朝恩一聽慧忠竟敢侮罵自己,不禁大怒。
慧忠卻微微一笑道:「大人,這就是無明,無明就是從此而起的。」
禪宗向以言詞機敏鋒利著稱,魚朝恩在與慧忠論法之前,曾親自見過他與太白山人的對答,按理說魚朝恩應該對慧忠有了充分了解,應像太白山人那樣哈哈一笑了事。可是他不,他沒有太白山人那麼寬廣的胸懷,他只知道不能允許別人侮辱自己。在他看來,自己一位堂堂朝廷命官,舉足輕重的人物,焉能被一個小小的和尚所辱,自己的權勢、威嚴哪裡去了!
魚朝恩越想越氣,遂高聲罵道:「好你個和尚,竟敢侮辱我,天下大事沒有不聽我的,我看你是活到頭了!」
這話被代宗聽在耳裡,非常不快,便有了殺魚朝恩之心。後來,果然被代宗設計擒殺,這倒應了慧忠所說之言了。
在日本,有位名叫信茂的武士跑到白隱禪師處問:「真有天堂地獄嗎?」
白隱問他:「你是誰?」
信茂回答:「我是武士。」
白隱故作驚奇地說:「你居然是武士!瞧你的面孔卻與乞丐差不多。」
信茂很生氣,正待拔劍,準備維護武士的尊嚴。
白隱繼續說:「喚,你還真有劍啊!不過你的劍或許太鈍了,根本砍不下我的頭。」
信茂大怒,立即拔劍出硝。白隱說:「好了好了,地獄之門由此打開。」
信茂聽了這話,領悟了白隱禪師的用意,遂還劍入硝,並對白隱鞠躬行禮。
白隱於是說:「天堂之門由此打開。」這個故事是日本著名的禪宗故事,與慧忠和魚朝恩之間的對答非常相似,由此可見禪宗機敏鋒利的對答風格。
有名的道元禪師在中國學禪回日本後,和人談起他這十年修煉的心得時說:「我這段時間內領悟到了最深刻的真理:眼睛是橫著長,鼻子是堅著長的。」
眾人聞之,莫不捧腹大笑。但隨即,他們的笑容僵在臉上。因為在那一陣笑聲過去之後,他們才發現那笑聲竟是如此的空洞。
保寧圓璣示眾云:「雙眉本來自橫,鼻孔本自直。」
惠洪也說:「脫體現前無躲避,鼻頭向下少人知。」
自然人生的萬事萬物,沒有任何隱瞞地把它們的本來面目充分地呈現在我們面前,赤條條,一絲不掛,可是有幾人能體會出這擺在眼前的事實?
白隱禪師說:「山啊,請脫掉披覆在你外表的霧衣吧,我喜歡看你潔白的肌膚。」
古德常用「婆婆親切」來形容「脫體現前」的親近萬物真正面目之感。類似的禪語有「春來草自青」、「柳綠花紅真面目」等等。對此,沒有一番勤苦的修行,是無法體驗其莊嚴的一面的。
中國五台山智通禪師初從歸宗學禪,一天夜裏忽然大聲連叫道:「我開悟了,我開悟了!」眾人不勝駭異。
第二天歸宗說法時將他從眾僧中喚出,問他:「你見了什麼道理,就敢斷言自己開悟了?」
智通充滿自信地說:「尼姑原是女人作!」
歸宗心裏暗自稱奇。智通當即辭去,歸宗送至大門,給他提著笠子。智通接得笠子後,戴上便行,再也沒有回過頭。
地藏禪師住在九華山。一天,幾位禪客在他那裡歇腳,談起心與法(主觀與客觀)的關係問題。地藏禪師也參加了討論,他說道:「佛經常說:三界唯心,萬法唯識。」隨指庭下石頭問道:「請問此石在心內,在心外?」
一位禪客回答:「佛教認為心生萬法,以此推斷,我認為石在心中。」
地藏禪師怒斥道:「真是個沒有頭腦的蠢貨。每日行腳不停,卻在心中安了一塊石頭,不嫌累嘛!」
禪門重視心性,提倡心生萬法。那位禪客的回答應該說沒有問題。然而他卻忘了禪法更深一層的意義。對於偏執之觀,「心生萬法」,就本質「心生萬法」,不過是一種權宜之計,其要義在於能超越外物的約束,達到心空萬物的境界,不為外物所累。然而,如果將「心生萬法」奉為金科玉律,遇事便推之於心,則「心」反會成為一種束縛與執見。
有一首禪偈: 空手把鋤頭,步行騎水牛。
人在橋上過,橋流水不流。
這句充滿禪境的偈語,出自善慧大士的口中,記載于《指月錄》。善慧大士本名傅翕又稱為傅大士,這首偈句說的就是《金剛經》“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的道理。
“空手把鋤頭,步行騎水牛”,說的是心,心中如果沒有鋤頭、水牛等諸“相”的存在,則抓著鋤頭也如空手,騎著水牛也如步行,可以自在灑脫,不被鋤頭或水牛所限制,如此一來,萬法皆不住於心,就不被虛妄的諸相所弄。
“人在橋上過,橋流水不流”,說的則是境,外在的境往往誤導我們對於實相的理解,橋看似不流,實則因為人的流動而跟著流動;水看似流動,實則未曾流動,其中的差異在於這些諸相住心,而境又不離心,我們心中受到橋相與水相的局限,眼見的動靜之境因此分別出來;如果我們拋掉這些執著,看似靜止不動的橋,在時間的流動中,其實是不斷流動的,而看似流動不止的水,則千古常在,反而是靜止不動了。
更深一層去參,"有跟空、動與靜",看似截然兩異,實則"有中有空、空中有有;動中亦靜、靜中亦動",這是所有相的無常本質,看穿無常,自然不著空有,不被內在的心與外在的境所羈絆而能跳脫,則來去自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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