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上...多少情事***
『三生』源於佛教的因果輪回學說。佛教認為,眾生因其造作的善惡等業力,在六道中死此生彼,迴圈不已。眾生前世的生存為前生,現世的生存為今生,來世的生存為來生,總稱“三生”。 三生石的三生分別代表“前生”“今生”“來生”,上面有今生前世的糾纏!很多人的愛情是從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開始的,而相愛之後我們一定會期待“緣定三生”。在有過似曾相識感動的愛情中,相信這輩子的姻緣其實上輩子早已註定。傳說,逝去的人會走過黃泉路,到了奈何橋,就會看到三生石。
“三生石”一直是中國極有名的石頭,可以和女媧補天所剩下的那一塊頑石相媲美,後來發展成中國人對生前與後世的信念,不但許多朋友以三生石作為肝膽相照的依據,更多的情侶則在三生石上寫下他們的誓言,“緣訂三生”的俗話就是這樣來的。三生石的三生分別代表“前生”“今生”“來生”,人死後,走過黃泉路,到了奈何橋,就會看到三生石。它一直立在奈何橋邊,張望著紅塵中那些準備喝孟婆湯、輪回投胎的人們。
中國古人認為,萬物有靈,人既有屬於物質的肉身,又有超離物質肉身的魂魄(即三魂七魄)。凡人大限及至,魂魄離體,之後就會在地獄使者即鬼差的帶領下進入鬼門關,走過黃泉路,到了奈何橋,就會看到一塊名叫三生石的石頭。在人們創造神話傳說中認為,每個人的前世今生,因果輪回,緣起緣滅的故事,都被重重地刻在了這塊三生石上,因而它就能映照出每個人前世今生的模樣。
這塊名叫三生石的石頭,千百年來一直佇立在奈何橋邊,張望著地獄中那些準備喝下孟婆湯,然後輪回投胎的人們。它在無言之中見證了無數人的苦與樂,慣看了多少人的悲與喜,聽過了多少人的笑與啼。如果三生石有靈,它也許會為這匆匆來去的芸芸眾生慟哭流涕;如果三生石有情,它也許會為了這匆匆來去的芸芸眾生黯然神傷;如果三生石有義,它也許會為了這匆匆來去的芸芸眾生仰天長嘯。但即使是它的有靈、有情、有義,怕也不會為這芸芸眾生發出一聲哀歎。千年百年,當它日日朝朝看著那來了又去,去了又來的芸芸眾生,它已知曉,該了的債,該還的情,三生石前,一筆勾銷。
三生石的傳說如此美妙,但究其本質亦屬虛幻之說,但從哲學的眼觀來看,關於三生石的傳說其實是反映了中國人對於生命永恆的看法、真性不朽的看法,而正是透過這種“輪回”與“轉世”的觀念,中國人建立了深刻的倫理、生命,乃至於宇宙永恆發展變化的理念。
中國所建立的這種理念對我們的思想意識,乃至於日常生活影響至深。我們常說的“七世夫妻”,常說的“不是冤家不聚頭”,常說的“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常說的“緣定三生,永浴愛河”……甚至於在生氣的時候咬牙說:“我死了也不會放過你!”在歉意的時候紅著臉說:“我下輩子做牛做馬來報答你!”在失敗灰心喪志的時候會說:“前輩子造了什麼孽呀!”看到別人夫妻失和時會說:“真是前世的冤家!”乃至民間婦女殺雞殺鴨時會念著:“做雞做鴨無了時,希望你下輩子去做有錢人的兒子”和連死刑犯臨刑時也會大吼一聲:“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大抵都是這種理念的體現。
我們關於三生石的種種認識與理念,很大程度上受到了一種世界性的宗教——佛教的思想的影響,而佛教思想對於有關三生石的種種認識和理念影響最深的就是佛教的輪回與轉世觀念。
輪回與轉世都是佛教的基本觀念,佛教認為萬物有生就有死,有情欲就有輪回,有因緣就有果報,人與人之間可能會生生世世為友,永生永世做愛侶,也可能會一再的成為敵人,如此等等。但與此同時,佛教也認為生生世世永處纏縛是不能夠得到解脫的,一如《出曜經》裏有一首謁,點出生死輪回的本質一樣:“伐樹不盡根,雖伐猶複生;伐愛不盡本,數數複生苦。猶如自造箭,還自傷其身;內箭亦如是,愛箭傷眾生。”在這裏,愛作欲解,沒有善惡之分,被仇恨的箭所射固然受傷,被愛情的箭射中也是痛苦的,一再的箭就帶來不斷的傷,生生世世地轉下去。要想從生死輪回的束縛中得到終極的解脫,就必須看透一切生死情欲,破除一切虛妄幻想,認識到“人生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的真理。
其實佛教關於輪回的認識範圍是更為寬廣。它不僅局限於人,也不僅局限於物,它涵蓋了存在於宇宙間個一切事物,佛教經典《圓覺經》兩段經文便有所體現,它說道:“一切眾生,從無始際,由有種種恩愛貪欲,故有輪回,若諸世界一切種性,卵生、胎生、濕生、化生,皆因淫欲而正性命。當知輪回,愛為根本。由有諸欲,助發愛性,且故能令生死相續。欲因愛生,命因欲有,眾生愛命,還依欲本。愛欲為因,愛命為果。”
“一切世界,始終生滅,前後有無,聚散起止,念念相續,循環往復,種種取捨,皆是輪回。未出輪回,而辨圓覺;彼圓覺性,即同流轉;若免輪回,無有是處。譬如動目,能搖湛水,又如定眼,猶回轉火,雲駛月運,舟行岸移,亦複如是。”
從這兩段佛經中可見,佛教認為輪回的不只有人,整個世界都在輪回。我們看不見雲了,不表示雲消失了,是因為雲離開我們的視線;我們看不見月亮,不表示沒有月亮,而是它運行到背面去了;同樣的,我們的船一開動,兩岸的風景就隨著移動,世界的一切也就這樣了。人的一生就像行船,出發、靠岸,船(本性)是不變的,但岸(身體)在變,風景(經歷)就隨之不同了。雖然佛教是一種較純粹的唯心主義哲學,但這種理念就現在看來也是有其先進性的,它和辯證唯物主義所提倡的物質不滅的思想是有異曲同工之妙的。
一碗芹菜面
﹝輪回故事﹞
中國歷史上,由佛教輪回轉世思想演繹出的故事數不勝數。其中有一個關於蘇門四學士之一的大詩人黃山谷即黃庭堅,號山谷道人的故事尤為著名,本故事出自黃庭堅的故鄉江西省修水縣的修水縣誌。故事講的是,黃山谷中了進士以後,被朝廷任命為黃州的知府,就任時才二十六歲。
有一天他午睡的時候做夢,夢見自己走出府衙到一個鄉村裏去,他看到一位滿頭白髮的老太婆,站在家門外的香案前,香案上供著一碗芹菜面,口中還叫著一個人的名字。黃山谷走向前去,看到那碗面熱氣騰騰好像很好吃,不自覺端起來吃,吃完了回到衙門,一覺睡醒,嘴裏還留著芹菜的香味,夢境十分清晰,但黃山谷認為是做夢,並不以為意。
到了第二天午睡,又夢到一樣的情景,醒來嘴裏又有芹菜的香味,因此感到非常奇怪,於是起身走出衙門,循著夢中的道路走去,一直走到老太婆的家門外,敲門進去,正是夢裏見到的老婦,就問她有沒有擺面在門外,喊人吃面的事。
老太婆回答說:“昨天是我女兒的忌辰,因為她生前喜歡吃芹菜面,所以我在門外喊她吃面,我每年都是這樣喊她。”
“女兒死去多久了?”
“已經二十六年了。”
黃山谷心想自己正好二十六歲,昨天也正是自己的生日,於是再問她女兒生前的情形,家裏還有什麼人。老太婆說:“我只有一個女兒,她以前喜歡讀書,念佛吃素,非常孝順,但是不肯嫁人,到二十六歲時生病死了,死的時候對我說她還要回來看我。”
“她的閨房在哪里,我可以看看嗎?”黃山谷問道。
老太婆指著一間房間說:“就是這一間,你自己進去看,我給你倒茶去。”
山谷走進房中,只見房裏除了桌椅,靠牆有一個鎖著的大櫃。
山谷問:“裏面是些什麼?”
“全是我女兒的書。”
“可以開嗎?”
“鑰匙不知道她放在哪里,所以一直打不開。”
山谷想了一下,記起放鑰匙的地方,便告訴老太婆找出來打開書櫃,發現許多文稿。他細看之下,發現他每次試卷寫的文章竟然全在裏面,而且一字不差。
黃山谷這時才完全明白他已回到前生的老家,老太婆便是他前生的母親,老家只剩下她孤獨一人。於是黃山谷跪拜在地上,說明自己是她女兒轉世,認她為母,然後回到府衙帶人來迎接老母,奉養終身。
後來,黃山谷在府衙後園植竹一叢,建亭一間,命名為“滴翠軒”,亭中有黃山谷的石碑刻像,他自題像贊曰:
似僧有發,似俗脫塵;作夢中夢,悟身外身。
為他自己的轉世寫下了感想,後來明朝的詩人袁枚讀到這個故事曾寫下“書到今生讀已遲”的名句,意思是說像黃山谷這樣的大文學家,詩書畫三絕的人,並不是今生才開始讀書的,前世已經讀了很多書了。
﹝僧圓澤傳﹞
師名圓澤,居慧林,與洛京守李源為友,約往蜀山峨嵋禮普賢大士師欲行斜穀道,源欲沂峽。師不可,源強之,乃行。舟次南浦,見婦人錦襠負嬰汲水,師見而泣曰:“吾始不欲行此道者,為是也,彼孕我已三年,今見之不可逃矣,三日浴兒時,顧公臨門,我以一笑為信。十二年後,錢唐天竺寺外,當與公相見。”言訖而化。婦既乳兒,源往視之,果笑,尋即回舟。
如期至天竺,當中秋月下,聞葛洪井畔有牧兒扣角而歌曰:
三生石上舊精魂,賞月吟風不要論,
慚愧情人遠相訪,此身雖異性常存。
源知是師,乃趨前曰:“澤公健否?”
兒曰:“李公真信士也,我與君殊途,切勿相近,唯以勤修勉之。”
又歌曰:
身前身後事茫茫,欲話因緣恐斷腸,
吳越江山尋已遍,欲回煙掉上瞿塘。
遂去,莫如所之。
﹝現代白話文﹞
富家子弟李源,因為父親在變亂中死去而體悟人生無常,發誓不做官、不娶妻、不吃肉食,把自己的家捐獻出來改建惠林寺,並住在寺裏修行。寺裏的住持圓澤禪師,很會經營寺產,而且很懂音樂,李源和他成了要好的朋友,常常坐著談心,一談就是一整天,沒有人知道他們在談什麼。
有一天,他們相約共遊四川的青城山和峨眉山,李源想走水路從湖北沿江而上,圓澤卻主張由陸路取道長安斜穀入川。李源不同意。圓澤只好依他,感歎說:“一個人的命運真是由不得自己呀!”於是一起走水路,到了南浦,船靠在岸邊,看到一位穿花緞衣褲的婦人正到河邊取水,圓澤看著就流下淚來,對李源說:“我不願意走水路就是怕見到她呀!”李源吃驚地問他原因,他說:“她姓王,我註定要做她的兒子,因為我不肯來,所以她懷孕三年了還生不下來,現在既然遇到了,就不能再逃避。現在請你用符咒幫我速去投生,三天以後洗澡的時候,請你來王家看我,我以一笑作為證明。十三年後的中秋夜,你來杭州的天竺寺外,我一定來和你見面。”
李源一方面悲痛後悔,一方面為他洗澡更衣,到黃昏的時候,圓澤就死了,河邊看見的婦人也隨之生產了。三天以後李源去看嬰兒,嬰兒見到李源果真微笑,李源便把一切告訴王氏,王家便拿錢把圓澤埋葬在山下。李源再也無心去遊山,就回到惠林寺,寺裏的徒弟才說出圓澤早就寫好了遺書。
十二年後,李源從洛陽到杭州西湖天竺寺,去赴圓澤的約會,到寺外忽然聽到葛洪川畔傳來牧童拍著牛角的歌聲:
我是過了三世的昔人的魂魄,賞月吟風的往事早已成為過去;
慚愧讓你跑這麼遠來探望我,我的身體雖變了心性卻長在。
李源聽了,知道是舊人,忍不往問道:“澤公,你還好嗎?”牧童說:“李公真守信約,可惜我的俗緣未了,不能和你再親近,我們只有努力修行不墮落,將來還有會見面的日子。”隨即又唱了一首歌:
身前身後的事情非常渺茫,想說出因緣又怕心情憂傷;
吳越的山川我已經走遍了,再把船頭掉轉到瞿塘去吧!
牧童掉頭而去,從此不知他往那裏去了。
再過三年,大臣李德裕啟奏皇上,推薦李源是忠臣的兒子又很孝順,請給予官職。於是皇帝封李源為諫議大夫,但這時的李源早已徹悟,看破了世情,不肯就職,後來在寺裏死去,活到八十歲。
這真是一個動人的故事。它寫朋友的真情、寫人的本性、寫生命的精魂,歷經兩世而不改變,讀事令人動容,這個故事歌頌了人生最寶貴的東西——情義。圓澤禪師和李源的故事流傳得很廣,到了今天,在杭州西湖天竺寺外,還留下一塊大石頭,據說就是當年他們隔世相會的地方,稱為 “三生石”。
三生石第一世
那一世,你為古刹,我為青燈;那一世,你為落花,我為繡女;那一世,你為清石,我為月芽兒;那一世,你為強賊,我為駿馬。我知道,我將生生世世與你結緣。於是我跪在佛前求了500年,求他讓我在最美麗的時候遇見你,求他讓我們結一段美麗情愫。佛於是把我變成一棵樹,長在你必經的路旁。 陽光下,我慎重地開滿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期盼,顫抖的葉是我等待的淚水。然而你,終於無視地走過。在你身後落了一地的,那不是花瓣,那是我凋零的心。我就是這樣枯萎了,在我死去的那一瞬間,我看清了你臉上的驚訝,你捧起我的枝葉,淚濕衣襟。那一刻,我含笑。回到佛前,我淚垂不止,長跪不起。佛垂首,歎息。
三生石第二世
這一次,你是真的認不出我了嗎?我生生世世無怨無悔的追隨你,你都忘了嗎?我努力的喚醒你前世的記憶,你為什麼還是那樣冷漠?你還在怨恨著我嗎?是的,你一定是在怨恨我,為了那一世,我負你。那一世,你為皇帝,我為戰俘。你是那樣意氣風發,少年得志的輕狂皇帝。在我父兄叛亂之後,你怒髮衝冠,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我滿身愧疚,滿心痛楚女扮男裝希望蒙混過關,然而終被你發現認出,在你殺光我的族人後,強掠我回宮。這一役,你穩定了疆土,擴充了版圖,又帶回一位滿身素縞的異族皇妃。你說,你等得我好苦,你會愛我,照顧我,生生世世長相廝守。然而我恨你殺我父兄,破我家園。你看我的眼裏有無限癡迷,而我只能緊閉雙眸,心如刀絞。是的,我愛你,在生命的輪回中,我是經過了怎樣的期盼與你相逢啊。午後的陽光透過層層宮幕,光點與灰塵在陰暗的宮殿裏飄浮。抽出你腰間的匕首刺入自己的心臟,我突然覺得生命抽絲般離我而去。我就這樣自絕在你面前,我很殘忍。我無聲的睜大雙眼,輕聲說:“對不起。”我伸出如蘭手指輕撫你的面頰,你帶著沉重喘息將我緊抱懷裏。我知道,這一生你不願再放開我。彌留中,我看到你莫大的悲憤與哀傷,我聽見整個宮殿回蕩你無助的唉嘯,你咬破中指,將一滴鮮血點在我的手腕,指天發誓,以此為印,永不棄我,那一刻,我心碎了你還記得嗎?這是三生石上的第二世。
三生石第三世
我與苦海中掙扎沉浮,哀求了700年,佛終於肯原諒我,向我伸出蓮花聖手,讓我再次與你相遇然而你卻不記得我了。輕扶手腕,那血紅胎跡竟在發燙。為了這前世未了的溯源,我在你孤傲的身資下握住一把殘破舊事。對我微笑吧,即使那微笑裏有千里的距離,我也心動。對我怒視吧,若那怒視裏有癡心的責備,我亦無悔然而你只是漠視。每日夜裏,我含淚祈禱神明,如果你看了我一眼,我就會幸福的死掉,如果你不看我,我就會痛苦的死掉。是不是愛一個人就是這樣生生死死而又心甘情願?而你,仍然漠視。我等待的心痛苦又幸福,我微笑地看你從我身邊無視地走過,看著你的目光從我頭頂越過,有你存在的故事裏,怎樣的結局都好 夕陽溫柔,聽耳邊許多新鮮又陌生的笑聲響起。
﹝三生石三世的白話全文﹞
聽乳娘說,她出生的時候嘴裏就銜著這塊楊梅般大小,通體鮮紅的石頭。家裏人議論紛紛,不知是吉是凶。娘就到山上的女媧廟求籤。
娘回來後一句話也不說,和爹關在房裏商量了半天。一個月後,家中的後山建了一座佛堂。那天,娘親自下廚燒飯。吃飯時爹和娘都一言不發,只一個勁往她碗裏添菜。深夜,她睡得正熟,朦朧中連人帶被被卷了起來。年幼的她嚇得大哭大叫,娘,娘,爹,爹……等她終於從棉被中掙脫出來,卻發現自己置身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陰暗幽涼的殿堂裏面,風無聲的在空蕩蕩的屋簷穿行,幾縷煙氣充斥在空氣中,迎面青燈下,一尊神像露出笑臉瞪視著她,猙獰的樣子。她“啊”的大叫一聲,轉身向外跑去。門口豎著很大一塊石碑擋住了去路,上面寫著“早登彼岸”。娘的聲音幽幽的從身後傳來,奈兒,以後娘會陪你住在這裏,潛心向佛,以求早日贖脫你的罪孽。
娘說這句話時神情很奇怪。她一直記得她的眼神,黯淡而無奈的。此後再也沒有提起把她帶到後山上來的原因。只是將那塊她下生時銜在嘴裏的石頭用青色的絲線絡好,佩在她的胸前。
於是從她懂事開始,就生活在這座佛堂中,再也沒見過爹,再也沒離開過這座後山。唯一陪伴她的就是凜冽的山風和青燈古佛。很多時候她坐在佛堂後的山崖邊向下張望。大片的流雲從頭頂劃過,峭壁下是一片森林,偶爾在深夜會聽到野獸的嚎叫,淒厲的聲音像在呼喚什麼。
她不清楚自己要在這座佛堂裏住多久,娘說是一直。她不清楚一直是多久。後山的桃花開了又敗,直到十八歲那年,她想,一直或許就是一輩子。
那天,她又坐在後山的崖邊發呆。突然一陣似緊似慢的馬蹄聲傳了過來。崖下出現了一個騎棗紅馬,穿雪白長衫,腰間別蕭的男子。這是她除了爹之外一生中見過的唯一一個男人。他向上張望著,披散的長髮被風吹起,面如刀削,眼似電光。她就這樣呆呆的震懾在他的威嚴下,貪婪的留戀著他的面孔……那夜,他的臉再次出現。在夢裏他帶她騎著馬馳騁在遼闊的草原上。她的臉醺然的仿佛那年的桃花。突然漫天烏雲翻滾,一聲霹靂,從天而降一塊鮮紅大石把馬斬成兩段。他們跌落下來。石碑立在他們的中間,上面刻著“早登彼岸”……
幾天後,爹把她和娘接下了山。又過了幾天,有人給爹送來成箱的金箔玉器,牽來上百頭牲口,還有一件通紅的嫁衣。
臨行前,娘塞給她一把三寸長的金鞘匕首。她說,奈兒,收好它,以後會有用的。記住娘曾對你說過的話,早日贖脫你的罪孽。
門外的鑼鼓聲由遠及近。她突然回轉過頭來,娘,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
說吧。孩子。
為什麼你和爹要把我留在後山上?
娘沉默了一陣,輕歎一聲,奈兒,當年你出生時我曾去女媧廟幫你求籤,長老說你命定是個禍國的不祥之人。一國將亡,必生妖孽。要想讓你躲過這場大劫,除非終生不見外來之人。
娘說到這裏眼神黯淡了下來,你知道你爹是個忠臣,他怎麼會讓妖孽禍亂天下呢?如果不是當年我百般哀求他把你關在後山,他早就結果了你的性命。可誰知到頭來……唉,天意,天意啊。
迎親的花轎以到了門口,金頂紅邊,盤著一條龍……
一路吹吹打打,轎子停下後,轎簾被掀開。她瞪大眼睛向外看去,對面竟是那個面如刀削,眼似電光的男子。以後你是我的王后,他們是你的臣民。他霸氣的說。
她的面前是匍匐在地的子民,她的身後是華麗雄偉的寢宮。他說,這是天石宮。
她成了他最疼愛的女人,他是她生命中唯一一個男人。
他知道她從小在家中的後山長大,就在宮裏用土石壘成了一座山。她告訴他她一直記得第一次在山上見到他的情景,像看著一個神,帶著驚訝,欣喜,尊敬與崇拜迎接著生命中第一個真正屬於她的男人。而關於那個來自她宿命的詛咒,連同伴隨她生命一起降臨的血石被她藏在了記憶的最底處。她開始期盼自己能夠擁有一個平常身,廝守在心愛人的身邊。其實,她只想做一個普通的女人,不要錦衣玉食,不要三拜九叩,不要至上的權利與地位,僅僅需要一份完完全全屬於她的愛,和一個屬於他們的孩子。
宮中的流言開始四起,接著,那些蜚語從城池的各個角落鑽了出來。沸沸揚揚的怒斥和討罵聲緊緊包圍了“天石宮”。因為她下生時嘴裏銜了一塊鮮紅的血石;因為她的容貌讓他們至高無上的君主留戀;因為她的存在天下已經大亂;因為她是一個女人,一個會禍亂天下的女人,一個會帶來災難的女人,一個不祥的女人……而她,只是因為愛上了一個不自由的男人……
古佛青燈前,她誠心的禱告:神明在上,請寬恕我的罪過,不要因為我的愛而把災難降臨在他身上吧……
佛說:你要懺悔。
她說:我懺悔。
佛說:你要遺忘。
她說:我遺忘。
佛說:孽緣。
她說:我只是愛他,難道愛也有罪麼?
佛說:你們註定不會有善果。這輩子只是為了了結前世他苦苦愛你,眼淚滴血成石的恩怨。
她說:求您放過我們,您是高高在上的神明,無所不能,請指引我們一條明路吧。
佛說:今生你們有緣無份。紅顏禍水,禍國殃民。來世吧。
宮殿外的呐喊和討伐聲急如擂鼓,“燒死她”,“殺了她”,“燒死這個不祥的女人”,“讓她去死”……士兵和百姓們憤怒而猙獰的面孔化成一道道利韌,穿過厚厚的宮牆直刺她的心中。越來越清晰的嘶喊聲以逼近於耳,到處是鈍拙兵器穿透身體而發出的空洞沉悶的聲音。
他緊緊的摟住她顫抖的身體,輕撫她高盤的髮髻,修長的脖子,然後將手停留在她潮濕的面孔,摩挲著,奈兒,沒有人可以傷害你,沒有人,我會一直這樣守著你的……
陰暗幽涼的殿堂裏面,風無聲的在空蕩蕩的屋簷穿行。
她抬起埋在他胸前的頭,迎視他深遂的眸子,幽,放棄你的江山,遠離那些爭霸,讓我們離開這裏吧。
他捧起她的臉,細碎地吻上去,終於哭泣到斷續的哽咽,奈兒,如果沒有權利,叫我如何保護你啊?但是現在我在這裏,我是至高無上的君王,他們不敢沖進來,他們不敢……
她慘澹的笑望著眼前這個被她深愛的男人,這個她生命中唯一的主宰,這個除了權利而一無所有的懦弱男人,然後幽幽的說,我想給你跳支舞。
她在古佛青燈前靜謐的舞著,一身青衣素衫。面前是這個給了她幸福又無法保護她幸福的男人。哀怨的腳步聲在陰冷的殿堂裏面遊蕩著。他的長髮依然,他的面孔依然,仿佛初次相遇時的模樣,只是眼中少了雷利的電光。
她豁地拔出一直藏在衣袖裏的匕首,把它按在喉管上,用力地切進去。肉體無法輕易地接受入侵,一些褐色的血液噴射了出來。順著她的掌紋往下滴落,發出寂寞的聲音。染紅了衣衫。
他驚叫著擁住她癱軟的身體。一滴淚從她的眼角滑落,滴在胸前的血石上滲了進去。他驚叫著,血,血,血色的眼淚……
她滲著血的唇是微笑著的,平靜的顫抖著,幽,這是我的命運,我是來償還前世的恩怨的。希望來生能重新開始……
空曠的寺廟開始在她的眼前旋轉起來。她看到了娘黯淡的目光,娘說“奈兒,以後娘會陪你住在這裏,以求早日贖脫你的罪孽”……
幽說,奈兒,別拋下我。
她說,來世吧……
身後的神像露出笑臉,猙獰的樣子。
幽的面孔開始模糊起來,她的眼睛黯淡下去,停留在他臉上的手無力的垂落下來。如同一隻起舞的蝴蝶輕輕收攏了它的翅膀。終於不必再分離了,掌於手上,藏於心中,之至白骨…
……
西元前771,西周亡,幽王當政11年…
他是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做那個夢的。夢裏,一個青衣素衫的女子在古佛青燈前靜謐的舞著。頹敗幽深的寺廟前豎著很大一塊石碑,上面刻著“早登彼岸”。陰暗幽涼的殿堂裏面,風無聲的在空蕩蕩的屋簷穿行。女孩回轉過身來沖他幽幽的笑著。每次他都希望看清她的樣子,醒來後,唯一只記得她胸前掛著一塊通紅通紅的石頭。
他是這座山上的獵戶。聽祖輩講,山下這一帶在幾百年前是座宮殿,後來因為一個不祥的女人滅亡了。據說,那個女人下生時嘴裏就銜著一塊楊梅般大小通紅的石頭。“冤孽啊……”人們歎著氣說。他想,他是因為先聽了這個傳說,才會做那個夢的。
他依然早出晚歸的靠打獵為生。每天傍晚回家時都會路過一座廟宇。因為常年失修,殿堂已經破爛不堪,四周的牆壁和地面上長滿了雜草。他只記得小的時候進到裏面玩過,被爹娘知道後是拎著耳朵把他帶回家的。爹娘說那是個受詛咒的地方。所以以後再沒進去過。現在每次打獵回來走到這,他會放下獵物坐在臺階上歇一會。廟門口有一塊很大的石碑,上面的字已模糊不清了。這讓他不由的想起他經常做的那個夢和那個刻著“早登彼岸”的石碑。
那年冬天的雪很大。他早早就在林子裏挖好了陷阱。那天早上他起的很早,天沒亮就出門了。他有預感今天會有好的收穫。路過那座殘破的廟宇時,他看見門口有一行腳印。腳印是直通大殿的。
是什麼人進去了呢?他疑惑著向裏面走。
腳印很淺,像風吹沙礫,只輕輕劃過雪面。
也許這個人已經進去很久了,腳印被大雪覆蓋住,所以才不會這麼清楚吧。他安慰自己。
殘牆斷壁安靜的橫桓在那裏。殿堂裏陰森森的,透著逼人的寒氣。高高在上的神像殘破了面孔向下張望著。懸掛在樑柱上長明燈被風吹地左右搖擺,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雜草叢生的地面已經斑駁不堪。
他四處張望,並沒有人,正要轉身離開時,供桌下發出輕微的響聲。他疾步走過去一把掀翻了供桌。腳下是一個白衣盛雪的女子,如瀑的長髮散亂在肩後,赤著一雙腳蜷縮著身體。他顧不得多想,攔腰抱起她轉身向外奔去。身後發出“喀嚓”的斷裂聲音。回頭看時,殿堂中的佛像已經坍塌成一捧黃砂。
我叫奈石。這是她醒來時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他看見她修長的脖子上用青色的線絡著一塊石頭,通紅通紅的顏色。
她沒有告訴他關於她的來歷。他也沒有問過。每天天不亮的時候,他仍早早起來去打獵。她安靜的呆在家裏,傍晚時會到廟宇前等他。她總是蕩著兩條腿坐在以前供神像的石桌上,靜靜地聽廊外鴉雀悲鳴。然後他抱她下來。走出廟門的時候,她會忽然停下來說,幽,你知道這石碑上刻的是什麼字麼?
他搖搖頭。
她笑著說,也許是“永不超升”呢。
然後他們一起回家。
幽的屋裏開始有了炊煙,幽的床開始暖和起來,幽的衣服開始乾淨起來,幽開始笑起來,他打到的獵物開始多起來……
幽的屋裏多了一個來歷不明陌生的女人。村裏人開始議論紛紛。不久,大家都知道這個女人脖子上掛著一塊浸血般鮮紅的石頭。於是開始恐慌。
那一年大旱,地裏的糧食顆粒無收,連山上的野獸也逃走了。村裏最年長的族長拄著拐杖帶著大夥來找幽。村民門把幽的茅屋圍的水泄不通。幽關緊了房門,緊緊抱住了蜷在角落裏的奈石。屋外是村民門憤怒的叫喊聲“燒死這個帶來災難的女人”,“殺了她”,“殺了這個妖孽”……
幽忽然抱起奈石,一腳揣開了緊關的柴門。屋外的人群被突如其來的情景驚住了,頓時安靜下來。幽悲憤的吼著,有我一天在,你們就休想碰我的女人。
村民們面面相覷,都不約而同的看向族長。族長瞪著暴紅的眼睛,顫顫微微的指著幽說,這是個不祥的女人,她會給我們整個村莊帶來災難的。她是受到過詛咒的。
幽摟緊了懷裏的奈石溫柔的說,奈兒,不要怕,我帶你離開這裏。
奈石的眼睛濕潤了,這千百年來要等的不就是這句話嗎?輾轉了多少輪回來完成今生的溯源,不就是希望得到一刻真正的相守嗎?
幽抱著懷裏的奈石向廟宇走去。族長嘶啞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你是要受到詛咒的,你們是註定要受到懲罰的。
幽更緊的摟住了懷裏的人,大步走遠了。
他帶著奈石來到他們相遇的廟宇。幽無限溫柔的說,奈兒,不要擔心,有我在沒有人敢傷害你。
奈石輕輕的點了點頭,疲憊的靠在他的身上。幽撫摩著她披散的長髮,安慰的說,奈兒,我去給你弄些吃的,你呆在這裏,不要出去。他們是不敢進來的。
奈石恐懼的睜大眼睛,一把捉住他的手哭到哽咽。他捧起她的臉,拂去眼角的淚水,乖,不哭,我很快就回來。
他走到廟門口的時候,她突然叫住了他。她從脖子上解下那塊用青絲線絡著的血石,輕聲的說,幽,戴著它,這是下生時就跟著我的石頭,會保佑你找到我……她幫他系好。他安慰的拍拍她的頭,別胡思亂想了,我很快就回來。
轉身時,他忽然看見廟門前豎著的那塊石碑。他記得她曾說過,那上面刻著的也許是“永不超升”……
奈石安靜的站在殿堂中。簌簌的風聲夾雜著沙塵在空氣中迴旋。風中搖擺的長明燈發出“咯吱”的聲音響徹了整個大殿。大理石雕琢的壁堂經過了幾百年的風雨,斑駁了牆桓。
廟宇外突然由遠及近的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樹枝的斷裂聲,人群的吵鬧聲……“快點,快點”,“這邊堆一些”……接著時間不長,煙氣就湧了進來。張狂的火苗閃爍著青紫色的光芒,露出詭秘而猙獰的面孔吞噬著地上和牆壁上的雜草。雄偉高大的廟宇在烈火中熊熊燃燒起來。奈石知道她是終究逃脫不了這場宿劫的。她魅影般站在炙熱的殿堂中,火苗瘋狂地在她身邊跳躍,翻滾,貪婪的舔舐著她的身體,燒灼著她的長髮,發出“噝噝”的得逞般的笑聲。她幽幽的笑著。
長明燈下,佛說:你要懺悔。
她說:拒絕懺悔。
佛說:你要遺忘。
她說:拒絕遺忘。
佛說:孽緣。
她說:我只是愛他,難道愛也有罪麼?
佛說:你們註定不會有善果。這輩子只是為了了結前世你苦苦愛他,眼淚滴血成石的恩怨。
她說:求您放過我們,您是高高在上的神明,無所不能,請指引我們一條明路吧。
佛說:今生你們有緣無份。紅顏禍水,禍國殃民。來世吧。
她慘笑:來世,來世……幾百年輾轉輪回,到頭來仍不能相守,要來世又有何用呢?求您枉開一面,我願化做奈何橋邊的一塊石。只要能見到他每次輪回轉世,我就心滿意足……
佛說:你不後悔嗎?
她說:我意已決,願變做青石,永生永世守在忘川河邊……
守侯 。。。。。
聽人說,世上有條路叫黃泉路,有條河叫忘川河,有座橋叫奈何橋,橋邊有塊青石叫三生石,三生石記載著每個人的前世今生,石身鮮紅如血,上面刻著四個字“早登彼岸”……
要投胎轉世的人,都要走過奈何橋喝下孟婆湯,忘卻了三生,重新轉入輪回。
三生石一直立在奈何橋邊,張望著紅塵中那些輪回投胎的人們,尋找著人群中那個白衣如雪,面如刀削,眼似電光,脖子上系著一塊楊梅般大小通體鮮紅石頭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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