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版~超遜偵探~UOD之8~關於圓悟克勤(碧巖錄)眼裡的丹霞天然
科技版~超遜偵探~UOD之8~關於圓悟克勤(碧巖錄)眼裡的丹霞天然
鄧州丹霞天然禪師,是唐代著名的大禪德。他出生於哪年、俗家姓什麼,傳燈錄中缺乏記載,所以圓悟勤祖師說他“不知何許人”。丹霞禪師年輕時是學儒的,飽讀五經四書,通達孔孟之道。有一天,他要去京城長安參加科舉考試,在路途中的旅店裏做了一個"夢",夢見房間裏充滿白光。他找了一個“占者”(也就是算命先生)給他解這“白光滿室”之夢預兆著什麼吉凶禍福。占者告訴他,這是“解空之祥”。祥,就是吉祥。這個夢是好夢,是吉兆。什麼吉兆啊?“解空”的吉兆。解空,就是能夠悟解、能夠透徹佛門的大乘空義。這無異告訴他,如果他修學佛法,一定能得大成就。他聽了之後,正好遇到一個“禪者”。禪者問他:“仁者何往?”您這是要到什麼地方去呀?他答:“選官去。”去參加科舉考試,考中了就可以應選補缺而做官。禪者說:“選官何如選佛!”
做官怎麼能比得上做佛呢?做官只是一時的功名顯赫,只是過眼雲煙,不能長存於世。修道成佛則能夠亙今古而常存、歷滄桑而不變。做官必須是為了治理好國家、為了百姓的安寧幸福、為了國富民強竭盡才智,才算得上是個好官。雖然如此,也不能利益多少人,不能夠給大家帶來多大的利益。這與修道成佛對眾生的利益,是遠不能相比的。一旦修行成佛,就能救度無量無邊的眾生,並且“皆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讓他們都能徹底解脫、永離生死苦海。所以“選官何如選佛”呢?做官需要“選”,學佛也需要“選”,都需要挑選、選擇,優中選優。佛教的修行道場就是選佛場,“十方同聚會,個個學無為。此是選佛場,心空及第歸。”看誰用功精進不懈,看誰能修得心空無住,誰就能應選而做佛,誰就能開悟成道,這是要選一選的。所以,大家修法須勇猛精進,不可懈怠。假如求得了修行方法,就那麼遊遊泛泛、懶懶散散的,今天修修、明天停停,這樣怎麼能成道呢?道場是選佛場,你不用功,就要落選。要努力上進,真正證到心空無住,才堪中選。
丹霞在旅店裏忽夢白光滿室,聽了占者“解空之祥”的解釋,又受了禪者“選官何如選佛”之激勵,非常感動,當下便決定拋棄仕途,學佛修道。他問禪者:“選佛當往何所?”要學佛修道應當往什麼地方去啊?禪者說:“今江西馬大師出世,是選佛之場,仁者可往。”現今馬祖大師出世,在江西說法度眾。馬大師是當今的大禪德,他的道場就是選佛場,你可以到他那裏去。丹霞毫不猶豫,便直奔江西,趕往馬大師的道場。他見到馬大師,卻不說話,而是用兩手托著撲頭腳,讓馬大師看。撲頭是古代男子用的一種頭巾,撲頭腳就是撲頭包在頭上的折角處。一般人初來乍到,總要先介紹自己是誰,從什麼地方來,來幹什麼。丹霞就不這樣,才見馬大師,就以兩手托撲頭腳,已顯露出“以無言顯有言”淩厲直捷的禪風。縱觀丹霞的學道因緣,那“白光滿室”之夢、那占者、禪者之遇,固然可以說是佛菩薩點化他。而他一點就醒、一撥便轉,毅然拋棄仕途,那乾淨俐落、毫不拖泥帶水的風格,豈不是再來人的作略麼!馬大師仔細地打量著這個兩手托襆頭腳的年輕人,看出他與石頭禪師對機,便對他說:“吾非汝師。南嶽石頭處去。”
六祖以後,禪宗分燈,輾轉相傳,是從青原行思、南嶽懷讓這兩支傳承延續下來的。行思禪師、懷讓禪師都是六祖的弟子。石頭希遷禪師嗣法青原行思,馬祖道一禪師嗣法南嶽懷讓。石頭禪師機鋒峻拔,往往使人摸不著邊際,而馬大師的禪風則比較平緩。悟道各有各的機緣,適合峻拔的便以峻拔的手段接引,適合平緩的便以平緩的手段接引。丹霞與石頭對機,而大名鼎鼎的龐蘊居士卻與馬大師對機。龐居士一開始是跟石頭學禪,他問石頭禪師:“不與萬法為侶者是甚麼人?”一切事物都是法,一切事物都有相。不與這些有相的東西為伴侶,即是超越萬法。這是什麼人的境界呢?這一問相當高深,夠絕對的。石頭禪師聽到他這麼問,就用手捂住他的嘴。這說不出話的是誰?!有語言就有思惟,落入語言、落入思惟就不是了。龐居士經石頭禪師一捂,豁然有省,但還不徹。後來,龐居士又去參問馬大師,還是那個問題(若徹就不須再問了)“不與萬法為侶者是甚麼人?”馬大師說:“待汝一口吸盡西江水,即向汝道。”西江是江西省的一條大河。等你一口能把西江水吸乾的時候,我才告訴你。你若不能一口吸盡西江水,我就不告訴你。這是不落語言的啊,一說出來,就不是了。龐居士言下大悟,立時了徹,頓領玄旨。悟後再起妙用,那就不只是一口吸盡西江水了,“滄溟深處立須乾”啊!
神跡卓著的五台隱峰禪師,俗姓鄧,燈錄上稱他鄧隱峰,是馬祖的弟子。他早年跟馬祖學禪的時候,也想去參問石頭。馬祖告訴他:“石頭路滑!”石頭禪師機鋒峻拔,你未必能摸得著邊際,會滑倒你的。鄧隱峰說:“竿木隨身,逢場作戲。”他還滿不在乎。來到石頭那裏,他繞著石頭的禪座轉了一圈,頓了頓手裏的錫杖,問石頭:“是何宗旨?”石頭說:“蒼天!蒼天!”鄧隱峰摸不著頭腦,跑回來問馬祖。馬祖說:“汝更去問,待他有答,汝便噓兩聲。”鄧隱峰又跑到石頭那裏,跟前次一樣,轉一圈,頓頓錫杖“是何宗旨?”石頭禪師這次不答蒼天,搶先向他噓了兩聲。鄧隱峰不能再噓了,又跑回來問馬祖。馬祖說:“向汝道,石頭路滑!”我早就告訴過你,石頭路滑,他比你先下手,他的機鋒急得很,你未必能對機。鄧隱峰與石頭不對機,而丹霞卻正好與石頭對機。所以馬祖不贊同鄧隱峰參問石頭,卻指示丹霞到石頭禪師那裏去。馬大師堪稱善觀機緣啊!
丹霞到了石頭禪師那裏,還是以兩手托襆頭腳。石頭禪師說:“著槽廠去。”當年六祖初見五祖,五祖也是說“著槽廠去”,於是六祖便到後院破柴踏碓。丹霞聽石頭禪師這麼講,便行禮致謝,從此隨大眾過起了農禪生活。就這樣住了三年,丹霞悟道了。有一天,石頭禪師對大家說:“來日鏟佛殿前草。”第二天,大眾都找出鍬、鋤等工具,準備鏟草。只有丹霞禪師與眾不同,他端來一盆水,洗淨了頭,來到石頭禪師面前跪下了。原來“鏟殿前草”是指剃去頭髮啊,要給他們剃度。丹霞識得石頭禪師的機鋒。石頭禪師見他這樣,笑顏逐開,便給他剃發,度他為僧。隨後又為他說戒,丹霞“掩耳而出”,他捂著耳朵不聽,出門跑了。這是什麼意思啊?丹霞機鋒峻峭,壁立千仞,當初以兩手托撲頭腳已顯端倪。此時若說“我無貪嗔癡,何用戒定慧!”那便成了說教,不是禪機了。丹霞禪師掩耳而出,正是禪師的作略,省卻多少言語,正是無言勝有言。
丹霞這一跑,又跑到江西馬大師那裏。他也不先去參拜馬祖,就跑到僧堂裏。僧堂供有聖僧——羅漢僧的塑像,丹霞騎在聖僧像的脖子上,坐在那裏。眾僧都大吃一驚,這人怎麼這樣不知禮節、怎麼敢在聖僧頭上坐啊?便急急忙忙地去向馬祖報告。馬祖過來一看,說:“我子天然。”這是我的孩子,是禪宗的子孫,佛性天真、自然合道。丹霞連忙跳下來向馬大師禮拜,說:“謝師賜法號。”謝謝師父賜給我名字,“天然”就是我的法名,於是他就叫“天然”了。丹霞天然禪師的名字就是這麼來的。
略說丹霞天然禪師幾則公案:
丹霞問僧:“甚處來?”僧雲:“山下來。”有一位僧人來參丹霞,丹霞禪師問他:“你從什麼地方來?”乍一聽,這問話稀鬆平常,是從溫州來,還是從涼州來,從什麼地方來啊?其實,禪宗祖師接引學人,句句不離佛性根本義,這是問他生從何來、死往何去,問的是這個來處。這僧的回答也頗似個明眼人,他不說來的地名,是沙馬界、還是五馬河。而回答:“從山下來。”這答語還像回事,好像是個“作家”,好像是要“驗主”,檢驗一下主家是否道眼通明。若主家道眼不明,還真是難以抵對。然而,丹霞是極其透徹的大祖師,自有出眾的手段,不會被他問倒。丹霞一聽,你不通來處,好像是個“作家”。我再考考你,看你是不是真的明眼人。丹霞要再辨一辨來僧的真假。
霞云:“吃飯了也未?”僧雲:“吃飯了。”丹霞問來僧:“吃過飯了沒有?”來僧說:“吃過飯了。”壞了!麒麟皮下露出了馬腳,這僧原來是個懵懂漢。但是,也不能說定,有的人就敢於故意賣個破綻,敢於橫身虎口讓對方咬。對方若咬不住,就不是明眼人。雪峰禪師就善用這種手段。雪峰座下有一僧,去參問靈雲禪師,問靈雲:“佛未出世時如何?”靈雲舉起拂子。又問:“出世後如何?”靈雲還是舉起拂子。佛為一大事因緣出現於世,為使眾生開、示、悟、入佛的知見,也就是為了使大家明心見性,明悟自心本具的真如佛性。“佛未出世”是指尚未明心見性,“佛出世後”是指明心見性之後。靈雲答這兩問都舉起拂子,乾淨剿絕,以示“悟”與“不悟”不二,烘托出天真佛性在悟不增、在迷不減。掃掉了明心見性、開悟、成道等等概念上的粘著,一法不立、一絲不掛。只有如此透徹,才算得上真正明心見性。這僧卻不能當下契入,無疑是粘滯在開悟、成道等概念裏,不能透脫。他又跑回來了,又回到雪峰這裏。雪峰說:“返太速乎?”你回來得也太快了!這到底是為了什麼呀?這僧說:“某甲到彼,問佛法不契,乃回。”雪峰問他:“汝問什麼事?”這僧便將靈雲怎麼怎麼舉拂子的事說了一遍。雪峰明白了這僧的落處,對他說:“汝問,我為汝道。”僧便問:“佛未出世時如何?”雪峰舉起拂子。僧又問:“出世後如何?”雪峰放下拂子。有人說,雪峰答得好,舉起拂子表示執著事物不放,放下拂子表示一切都能放下。這理論聽來也不錯,卻和這僧犯的是同一種毛病。什麼叫“放下”?沒有東西可放,才是真正的放下,才算透脫。還有東西可放,分明沒有透脫,不算真正放下!雪峰一舉一放,正撓到這僧的癢處,這僧若能當下悟去,若能像玄沙那樣說一句“老和尚腳跟未點地在”,便可瀟灑自在去也!
雪峰曾示眾雲:“世界闊一尺,古鏡闊一尺;世界闊一丈,古鏡闊一丈。”玄沙指著火爐問雪峰:“火爐闊多少?”雪峰答:“如古鏡闊。”玄沙說:“老和尚腳跟未點地在!”“世界闊一尺,古鏡闊一尺;世界闊一丈,古鏡闊一丈。”雪峰是用古鏡比喻天真佛性。佛性與世界本來不二。《心經》在講了“色不異空、空不異色”之後,恐學人將色、空看作“不異(相同)”的二物,緊接著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直指不二。這裏的世界、古鏡也是此義,世界就是古鏡、古鏡就是世界。玄沙問“火爐闊多少”是“驗主問”,看你是不是會落在古鏡邊,或者落在世界邊。一落兩邊,便非不二。雪峰不懼落古鏡邊,逕答“如古鏡闊”。雪峰是一千五百人的大善知識。禪宗一花開五葉,共分五宗,他座下就出了雲門、法眼兩宗。他豈不知落在古鏡邊麼?雪峰自有深意。雪峰的弘法手段與其師兄岩頭不同。岩頭善用惡辣鉗錘,天下人摸索不著,誰也咬他不住,其師德山也不奈他何。雪峰卻是不懼渾身落草,敢於橫身讓學人咬嚼。敢咬者、能咬住者,方堪傳授。所以岩頭說:“雪峰雖與我同條生,不與我同條死”。意思是:雖然同在德山門下打開本來(同條生。言體),起用的手段卻不同(不同條死。言相、用)。雪峰不懼落古鏡邊,是故意賣個破綻。你問“火爐闊多少”,可能是驗主問,也可能是懵懂問。我故意落古鏡邊,看你能否檢點得出。若檢點得出,正合我意;若檢點不出,那就該吃棒了。玄沙檢點得出,一句“腳跟不點地”咬個正著,不愧為雪峰的高徒也。
雪峰舉拂子、放拂子,故意落在兩邊,也是考驗這僧,看他是否檢點得出。可惜這僧檢點不出,還以為雪峰答得對,便禮拜。雪峰便打,打你這個糊塗人!我原是將錯示你,你卻檢點不出。這僧挨了打,也沒有弄明白,後來又去問玄沙。玄沙說:“汝欲會麼?我與汝說個喻:如人賣一片園,東西南北一時結契了也,中心樹子猶屬我在。”玄沙很會打比方:東西南北一時結契,比喻其他一切都能放下;中心樹子猶屬我在,比喻卻放不下開悟、成道等概念。這能算真的放下嗎?放不下就不算開悟成道。無修才是真修,無得才是真得,無證才是真證!
丹霞問:“吃飯了也未?”僧答:“吃飯了。”這僧是懵懂漢呢,還是明眼人故意賣破綻?丹霞當然不會輕輕放過他。霞云:“將飯來與汝吃的人,還具眼麼?”僧無語。拿飯來給你吃的那個人,長了眼睛沒有?供養明眼人吃飯才好,像你這樣的懵懂漢,什麼都不明白。供養你吃飯(即與你說法),豈不是瞎了眼麼?僧無語——這僧無話可說了。唉!真是個懵懂漢。圓悟勤祖師在此著語云:“果然走不得。這僧若是作家,向他道:與和尚眼一般!”無語就不行了,就“走不得”了。這僧如果是明眼人,待丹霞問“將飯來與汝吃的人,還具眼麼?”逕答他:不但具眼,而且跟你的眼一般無二!看你丹霞如何應付?儘管丹霞也不會就此甘休,那就會演出一幕堪為後人作標榜的千古絕唱。這僧卻是眼眨眨地“無語”,不是個明眼人啊。
有人說:佈施乃六度之首,將飯與人吃正是行佈施,還有具眼、不具眼的分別麼?那好,大家來看看《佛說四十二章經》是怎麼講的吧。該經第十一章云:『佛言:飯惡人百,不如飯一善人。飯善人千,不如飯一持五戒者。飯五戒者萬,不如飯一須陀洹。飯百萬須陀洹,不如飯一斯陀含。飯千萬斯陀含,不如飯一阿那含。飯一億阿那含,不如飯一阿羅漢。飯十億阿羅漢,不如飯一辟支佛。飯百億辟支佛,不如飯一三世諸佛。飯千億三世諸佛,不如飯一無念、無住、無修、無證之者。』《四十二章經》最早傳入中國,有人說它是小乘經典。這段經文中,在辟支佛與三世諸佛之間,果然沒有列入大乘菩薩。然而,不管是羊車、鹿車、牛車,最後都是大白牛車。無論是聲聞乘、緣覺乘、菩薩乘,終歸是一佛乘啊。“飯惡人百”,就是將飯來與一百個惡人吃……這段經文很容易懂,不用再作解釋。那“無念、無住、無修、無證之者”,分明已透出大乘一實相印。實相無相,無相而無不相。
長慶問保福:“將飯與人吃,報恩有分。為什麼不具眼?”長慶、保福、玄沙、雲門等禪德,都是雪峰義存禪師的高足弟子。長慶即長慶慧棱禪師,保福即保福從展禪師,他們兩個同在雪峰會下,很是相契,經常在一塊討論古人的公案。有一天,他們討論起“丹霞問僧具眼”這則公案來了。長慶問保福:“將飯與人吃,報恩有分。為什麼不具眼?”教下有言:“上報四重恩,下濟三途苦。”這四重恩就有一重是“報三寶恩”。三寶者,佛、法、僧也。供養僧不就是報恩嗎?供養就是“四事供養”。哪四事?飲食、衣服、臥具、醫藥。將飯與人吃……供養出家人飲食,不正是報三寶恩嗎?所以說“報恩有分”,那為什麼說不具眼呢?
長慶並不是不知道為什麼不具眼,才問保福的。討論古人的公案並不是就事論事,評價古人的是非長短。而是藉公案為由,端正自己和他人的見地,以當下啟開般若正眼。長慶這樣問保福,是藉“丹霞問僧具眼”這則公案為話頭,檢驗保福的見地,看一看保福是不是時時不離自性。趙州禪師曾說:“老僧行腳時,除二時粥飯是雜用心處,此外更無別用心處。若不如是,大遠在!”時時處處都不“雜用心”,即時時處處都不離自性。如此綿密保任,長養聖胎,自得法身正住。然後法身向上,起無量無邊妙用,於本來無法處開演八萬四千法門,於本無眾生處救度無量無邊眾生。
在趙州禪師一百多歲的時候,燕王、趙王並駕來到趙州道場,趙州禪師端坐不起。燕王突然問道:“人王尊耶?法王尊耶?”本來燕王是領兵來攻打趙王的,要搶趙王的地盤。有善觀氣象者上奏燕王:“趙州有聖人所居,戰必不勝。”於是,燕、趙二王化干戈為玉帛,在筵會上見面。燕王問趙王:“趙之金地,上士何人?”在你所轄的這塊寶貴如金的土地上,哪一位是修行成就的大菩薩啊?趙王說:“有講《華嚴經》大師,節行孤邈。若歲大旱,銜命往臺山祈禱。大師未回,甘澤如瀉。”燕王說:“恐未盡善。”趙王又說:“此去一百二十裏,有趙州觀音院,有禪師年臘高邈、道眼明白。”燕王說:“此可應兆乎!”燕王卻是有眼,不重祈雨靈驗,卻重道眼明白。他和趙王來到趙州道場,見禪師端坐不起,突發“人王尊耶?法王尊耶?”一問。這是“驗主問”,要檢驗一下趙州禪師是不是真的道眼明白。趙州禪師說:“若在人王,人王中尊;若在法王,法王中尊。”這一答語活脫脫地顯示出真如佛性——無相的法身,趙州禪師將佛性和盤托出。佛性在人王邊是最最尊貴的,在法王邊也是最最尊貴的,乃至“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燕王深為嘆服。從此二王均拜趙州禪師為師,執弟子禮。
其實長慶知道,若落在供養、報恩等概念裏,不能“三輪體空”,充其量也只能是換取人天福報的善行。縱能感得“百鳥銜花、白猿獻果”,也未必就是道眼明白。他卻故意問保福,目的是檢驗保福是不是會走作,腳跟是不是點地。福云:“施者、受者,二俱瞎漢!”長慶用供養、報恩等概念來套保福,保福卻自有出身之路。快哉保福,“施者、受者,二俱瞎漢!”這一答乾脆俐落。施者就是“將飯與人吃”的人,受者就是“吃飯了”這個僧人。受者是個懵懂漢,竟眼眨眨地無語;施者卻看不出他道眼不明,還供飯給他吃。他們兩個都是瞎漢。要供養就供養明眼人。供養一個“漆桶”,有什麼用處?
昔有婆子,搭了一個庵子,供養一位僧人在庵子裏面修行達二十年之久,常教二八妙齡女子給他送飯(將飯與人吃,報恩有分乎?)。有一天,婆子交待送飯的女子,送去飯之後,抱住這個僧人,問他:“正恁麼時如何?”看他說什麼。“恁麼”這個詞久已傳播叢林,“正恁麼時”就是佛性朗然現前之時。婆子是要考驗一下這位僧人是否腳跟點地,是否還會走作,是否能透得過女色現前之境。送飯女子依令而行,這個僧人說:“枯木倚寒岩,三冬無暖氣。”二八女子抱定,好像一段枯木靠在冰冷的岩石上,絲毫也生不起欲火,就像三九嚴寒的冬天一樣沒有暖氣。這僧能“坐懷不亂”,堪稱人格高尚,但修行路卻走錯了。他道眼不明,修的是死定。“正恁麼時”真如佛性朗照,怎麼會是“枯木倚寒岩,三冬無暖氣”呢?再說,“枯木倚寒岩,三冬無暖氣”只是他自己的境界,他只管自己,面對眼前這位如此舉動的女子,卻不予點化,令她清醒,心裏何曾有眾生來?小乘聖者,舊業已消、梵行已立、所作已辦,住涅城而不受後有;大乘菩薩,深信不疑、切願不退、力行不息,涉生死海以廣度眾生。在大乘菩薩眼裏,聲聞、緣覺也是俗人,《楞嚴經》更將其列入五十種“陰魔”之中。所以,當送飯女子回來告訴婆子之後,婆子罵這僧:“我二十年只供養得個俗漢!”立即就把這僧趕走,並將庵子燒掉了。這位婆子卻是不瞎。
長慶云:“盡其機來,還成瞎否?”盡其機來,就是盡機起用,所謂“大機大用”者是也。大機就是佛性,大用就是佛性的妙用。丹霞說:“將飯來與汝吃的人,還具眼麼?”圓悟祖師在此著語雲:“雖然是倚勢欺人,也是據款結案。”這僧若是個明眼人,就會抓住丹霞的“倚勢欺人”,給丹霞一拶。誰知他不是明眼人,竟然“無語”,所以丹霞就算是“據款結案”了。圓悟祖師在“無語”下著語:“果然走不得。這僧若是作家,向他道:與和尚眼一般!”這僧若能如此,便是“盡其機”。長慶的意思是:若這僧不是“無語”,而是盡了佛性的大機大用,還能說是“瞎漢”嗎?
禪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赤裸裸、淨灑灑,一法不立,豈能立得“盡機”?長慶不知不覺落到“盡機”裏去了。教下的供養、報恩等概念他能看清、能空卻,宗下的盡機、具眼等葛藤他卻看不清、空不掉了。所以,圓悟祖師在此著語雲:“識甚好惡?猶自未肯!討什麼碗?”並評論說:“當時若是山僧,等他道:盡其機來,還成瞎否?只向他道:瞎!”若見地不徹,落在有無、是非、對錯、盡機不盡機、具眼不具眼等概念裏,不能超越,便大違“不二”,那就是粘滯,就是“猶自未肯”。若“掛得一絲”而未肯,不知不覺地就會討個“碗”端端。所以圓悟勤祖師直呼其瞎!
福云:“道我瞎得麼!”保福的意思是:不是向你說過“施者受者,二俱瞎漢”了麼!我恁麼具眼,識得這些概念當體即空。我已經“盡其機”了,你當然不應該說我瞎。像圓悟那樣答一個“瞎”字多麼有力,且餘味無窮。保福的答語就太軟弱無力了。說話有得當、有不得當,他這一軟弱,就不得當了。他是落入“不成瞎”而不自知,他的意思是:我已經“盡機”,而“不成瞎”了。圓悟勤祖師在此著語雲:“兩個俱是草裏漢,龍頭蛇尾!……一等是作家,為什麼前不構村、後不構店?”長慶落入“盡機”,保福落入“不成瞎”,都已渾身落草,所以圓悟說他們都是“草裏漢”。他們兩個兩問兩答,前一問一答很好,後一問一答卻落草了。這豈不是“龍頭蛇尾”嗎?然而,他們兩個都是雪峰的高足弟子,都是“作家”,都是明眼人啊!為什麼到這裏問也背離佛性、答也背離佛性——“前不構村、後不迭店”呢?悟後起用,句句不能背離佛性根本義,但這大多須要一個鍛煉的過程,像丹霞那樣“一下子到位”並不多見。長慶和保福常常討論古人公案,就是在鍛煉自己啊。然而,一有走作,就會被明眼人抓住,雪竇禪師就是抓住他們“盡機不成瞎”來頌這個公案的。雪竇禪師於是寫個頌:『盡機不成瞎,按牛頭吃草!』這僧眼眨眨地“無語”,說明他未曾薦取活潑自然的天真佛性,他當然是“瞎漢”。你能代替他“盡機”麼?牛不吃草,強按牛頭有什麼用?強按牛頭,不能代替牛自己吃草。這僧是“瞎漢”,由你來“盡機”,也不能說是“不成瞎”。圓悟祖師對這句頌詞評唱說:長慶云“盡其機來,還成瞎否”,保福云“道我瞎得麼”,一似按牛頭吃草。須是等他自吃始得,那裏按他頭教吃!雪竇恁麼頌,自然見得丹霞意。
那麼如何是丹霞意?可分三段來講:
第一、問僧“甚處來”。這是問他“生從何來?”,要驗一驗他的來處。答這一問,可用“正是”、“不可總沒來處也”、“要知來處也不難”。這三句答語,意思都一樣,都是將天真佛性和盤托出。此三句就是圓悟祖師在此句下的著語。若這樣答,意思已非常明確,丹霞禪師也就不用再檢驗他了。這僧卻答“山下來”,這就不大明確了,可能是瞞天過海,也可能是懵懂不會。所以圓悟祖師在此著語云:“著草鞋入爾肚裏過也。只是不會。”此著語道出了瞞天過海和懵懂不會兩種可能。若此僧是瞞天過海、暗藏機鋒,那就是“著草鞋入爾肚裏過”。若此僧是個懵懂漢,那就是“不會”。只因這僧經不起後來的檢驗,所以判他“只是不會”。圓悟祖師接著著語:“言中有響,諳含來。知他是黃是綠。”黃喻成熟,綠喻不成熟。此僧若成熟,一句“山下來”便是“言中有響”,暗暗地隱含著“生從何來”的來處,並且帶著引丹霞上當的釣鉤。若不成熟,便是被丹霞勘破了。因為這僧後來“無語”,所以圓悟祖師說“知他是黃是綠”。
第二、丹霞進一步問“吃飯了也未”。這是進一步勘驗他。這僧若伶俐,便不會上當。可惜他是懵懂漢,這一問便是當頭澆來的惡水了。圓悟祖師在此著語云:“第一勺惡水澆!何必?”然後自答:“定盤星。要知端的。”丹霞禪師何必這樣問呢?這正是丹霞的穩健、細密之處,這是定盤星啊,要靠它檢驗來僧,以知來僧究竟如何。這僧卻答“吃飯了”,這就上當了。不過,這也說不定,如果他是故意賣個破綻,要反過來釣丹霞的話,也可以這樣答。可惜他後來卻眼眨眨地“無語”,果然是個懵懂漢。所以圓悟祖師在此著語雲:“果然撞著個露柱。卻被旁人穿卻鼻孔。原來是個無孔鐵錘。”露柱是頂梁的木樁子,無孔鐵錘——不開竅。這無疑是判這僧不具眼。
第三、丹霞說:“將飯來與汝吃的人還具眼麼。”這是丹霞澆來的第二勺惡水。若來僧是個明眼人,前兩問兩答仍可如上,到這裏就抓住了丹霞的把柄——你還有“具眼”在,這分明是沒有掃除“悟”跡!所以,圓悟祖師在“雖然是倚勢欺人,也是據款結案”之後接著著語:“當時好掀倒禪床!無端作什麼?”如果這僧當時真的掀倒禪床,丹霞也不會就此甘休,他可能拈拄杖便打。明眼人也不會怕他的拄杖,便會順手接住。然後兩人就會像臨濟、麻穀那樣“相捉入方丈”。不僅兩人當時便會心地哈哈大笑,也為後人留下一段頗具啟迪意義的千古絕唱。可惜這僧“無語”,罵他“不具眼”,冤枉乎!
“恁麼頌,自然見得丹霞意”,丹霞機鋒峻峭,丹霞意不是那麼容易見的。圓悟祖師“見得丹霞意”之語,便是對雪竇禪師的極高評價。
*幻羽*~禪典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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