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7-31 00:05:49幻羽

近代禪門名宿--晦山戒顯禪師《禪門鍛煉說》十三篇(四)



近代禪門名宿
--晦山戒顯禪師《禪門鍛煉說》十三篇()

 

《禪門鍛煉說》江西 南康 雲居山 真如禪寺 晦山戒顯

 

奇巧回換第七

 

省發一也,然機下透脫,與冷地觸發,其功用迥然不等。冷地參究者,就體消停,不得善知識鉗錘移換,每十年二十年而不得省發。即或暗地點胸點肋,至兩刃交鋒,即出手不得。機下透脫者,其偷心必死,疑根必盡,解路必絕,至險崖機下,轉處得力而遊刃有餘。是故從上古錐,論悟道者,必貴乎機下也。馬祖百丈,黃檗臨濟,以至汾陽慈明,東山圓悟大慧諸老,皆大機大用,電閃雷奔,不可近傍。一錘一,一捱拶,一回換,命根頓斷,正眼洞明。大龍大象,雲興霧擁,宗門斯鼎盛矣。

 

至元代以後,列祖鍛煉之法不行,只貴死坐冷禪,寒灰枯木,古廟香爐,冷啾啾地,不動不搖以為得力,反詆諸祖機用以為門庭施設,黜五家綱宗為奇名異相,牢籠學者,而宗風遂大壞矣。是故奪人奪境奪法,臨濟七事不明;左咬右咬,咬去咬住,岩頭活法不諳,則必不能當機移換。其法既失,有請益者,只有開示死話頭,令其灰心冷坐,相率入枯木堂,習不語禪。妙喜呵為默照邪禪者,反室中秘授以為至寶。傳至明葉,此教盛行。由是走禪門者,類以枯坐之久暫敘功夫之勝劣。提著悟字,如呼父名,如犯國禁,而參禪一法,遂為葬送人根之地矣。幸天童悟和尚,以一棒辟其門庭而奮大機用;三峰藏和尚,以七事行其鍛煉而究極綱宗;本師靈隱禮和尚,複以五家妙密,多方通變而廣被群機,由是料揀照用、賓主回換之法,複見於世,而宗門日月,赫然中興矣。

 

蓋學家參禪不得洞悟,病有多端:有扡格而不前者,有廉纖而不斷者,有死銜話頭而不起疑情者,有沉坐冷灰而竟當本分者,有認揚眉瞬目為全提者,有執一言半句為了徹者,有穿鑿公案為博通者,有卜度綱宗為究竟者,有一切鏟抹為向上者,有不上機境為獨脫者,有以古今公案為分外枝節者,有以最後牢關為強移換人者。總因不經師匠,不得真悟,不透綱宗,偏知異見,舉起千差。所貴善知識者,因病與藥,看孔下針。如郢人削堊,運斤成風;如皰丁解牛,披卻導窾。

 

一機之下,一句之間,能令學人枷鎖頓脫,心眼洞開,其法在於善用回換。回換不一。有法戰之回換,有室中之回換,有回換之回換,有不回換之回換。

 

法換回換者,眾中逼拶學人出語,有隙即攻,有瑕即擊。能返擲者,更加以追蹤之句,死機下者,即示以活人之刀。轉轆轆,浩卓卓,務令學人無處立腳,即與斷命根不難矣。

 

室中回換者,學人或明前而不能明後,或道頭而不知道尾,或箭欲離弦,但須一撥,或泉將出竇,只在一通。長老不妨令其再問,或代一語而即悟。或更一字而廓然,此神仙國手而最為奇巧者也。

 

回換之回換者,佛性誰無?別曰:誰有?”而其僧即悟。入門逢彌勒,出門見達摩,別曰:入門逢什麼,出門見阿誰?而其僧亦悟,乃至胡張三,黑李四,昨日是今日不是等,此回換之回換也。

 

不回換之回換者,如何是曹源一滴水?”答:“是曹源一滴水。”“丙丁童子來求火無雲生嶺上,有月落波心等。但重舉一轉而前人即徹。此雖不回換而亦回換也。

 

善知識者,於是諸法如承蜩,如弄丸,如貫虱。發之而必應,用之而無滯者,何耶?曰:以能用綱宗而以活機接人故也。得綱宗,則料揀熟而回換得行,手精眼快,明辨來風,一任旋幹而轉坤,移星而換鬥,向上牢關可令人人透脫。只重本體禪而不諳綱宗,則前人一機一境,橫拈豎弄,死守膠盆。長老無道以回換,則藥汞銀禪得以假雞偷關竟過,而悟不徹頭矣。然則欲鍛煉禪眾者,綱宗所系,豈細故哉!

 

斬關開眼第八

 

回換固難矣。至斬破重關,開人眼目,非鶻眼龍睛,具弄大旗手腳者不能,則尤難之難也。當機衝突,觀乎時節,非其時則博浪之椎不宜舉也;伏兵擊殺,貴乎險隘;不當隘則馬陵之弩不宜發也。

 

欲得斬關之訣,其功存乎逼拶,其奧在乎回換,而其力則又系乎開導而策發。不開導,則行路或歧;不策發,則縱火不旺;不逼拶,則心智不絕;不回換,則賊情不窮。

 

四法不盡而求人之噴地省悟,火未到而索飯,果未熟而求脫,雖負大名之長老,具大器之學家,惟機教不叩,兩相辜負而已。

 

是故善鍛煉者,心不厭細,功不厭繁,事不厭周,法不厭備.

長老同眾坐香,今日如是開導,明日如是策發,則路頭必正而火力旺矣。

隨眾經行,今日如是逼拶,明日如是回換,則心智必絕而賊情窮矣。

至於旺而加旺,窮而更窮,而所謂鶻眼龍晴、殺活刀劍者,可得而用矣。

 

有英年奇雋,意氣雖盛強而參請日淺活而未能死者,法當用殺;

有號稱老參,工夫雖沉著而灰冷成病,執而不能化者,法當用活。

應殺用活,薄處擉(同戳)破,其禪不真,往往易於承虛接響。

應活而又殺,學人灰滅,病在膏育,不應更於披枷帶鎖。

方其未悟也,用殺者常十之九,用活者只十之一。以殺易施而活難用也。

 

然而又有殺活齊行者,斯何人哉?蓋有擎頭戴角,具佛祖剛骨,負龍象異姿,而氣宇如王者。才見如此人來,則羅網欲寬,擒拿欲大,機阱欲密,鉤錐欲辣;敲骨打髓,捱至百尺竿頭;痛劄深錐,漸到懸崖撒手;張弩力滿,只在發機,遇賊隘途,不容眨眼。當斯時也,更無事策發,無庸回換,直須以殺活聖箭,迅雷一擊,緊峭言句,頂門一劄,桶底自脫,命根立斷矣。此猶推人於萬丈之崖而不能停也,轉圓石於千仞之上而不可留也,亦如金針之撥轉瞳神而立使光明也,豈不異矣哉!

 

馬祖之接水潦,睦州之接雲門,大愚之接臨濟,岩頭之接雪峰,船子之接夾山,汾陽之接慈明,慈明之接黃龍,大慧之接教忠西禪,非用此道耶。其餘見之燈錄,載之傳記。

 

諸祖機用,霆崩電激,鳳翥龍騰,烈烈轟轟,照耀古今,不可悉數。何嘗教人只休去歇去,坐死禪,守冷灶,不起疑情而將心待悟者為是耶?高峰雲:工夫如轉石萬仞,直墮深崖,更無絲毫隔礙,如此用心,七日不悟,妙上座永墮阿鼻地獄。又何嘗必限人幾十年,經冬過夏,坐破蒲團,守工夫窠臼,以沉滯為極則耶。

 

總之,學家不遇鍛煉,即受盡荼苦,費盡精神,磨裩擦褲,竭一生之力而透脫無門也。師家不知鍛煉,即眼空四海,氣吞諸方,死守格套而不能垂手斬劈;即開爐數十年而等閒不出人也。即或明開導,知策發,諳接機,愛惜長老體而不肯下身禪堂;即至堂矣,色身優養慣而不能隨眾經行,驀加啐啄,至於懸崖斷索之際,又不能下斬關奪命之手,以豁人心胸、洞人眼目,而咎天下之無人材。其果無材耶、抑有材而不知鍛煉耶?嗚呼!有千里馬而不遇孫陽,有楩楠文梓而不經良匠,其為枉抑可勝道哉!

 

夫知有鍛煉,則省發不足奇。既不用鍛煉,聞人家爐韝或有省發,則必生疑訕,亦無足怪也。語曰:東家點燈,西家暗坐。因己之暗坐而概謂天下之燈燭庭燎,盡無是事也,豈理也哉!是以斬關開眼,極天下難事,而奇功異用,不可不知有此一法也。

 

研究綱宗第九

 

夫所謂真禪者,有根本,有綱宗。根本未悟而遽事綱宗,則多知多解,障塞悟門,必流為提唱之禪而真悟亡矣。根本既悟而撥棄綱宗,則承虛弄影,莽鹵成風,必流為一橛之禪而宗旨滅矣。是故未悟之綱宗不必有,既悟之綱宗不可無也。

 

而世以顢頇籠統為宗門者,徒見世尊拈花、商那豎指、龍樹月輪、伽耶持鑒,乃至俱胝一指、馬祖一踏、雪峰球、禾山鼓、黃檗三頓、秘魔一杈等,以為宗門大機大用,直截如此也,孤峻如此也,獨脫如此也;曰:此直指人心也,不立文字也,向上提持也。更與言綱宗一字,則呵為知解,指為實法矣,詆為葛藤囉嗦,斥為滯名著相矣。嗚呼!孰知乃似是而大謬也。

 

世尊拈花,誠直截矣,何故又曰:“吾有正法眼藏,涅盤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及傳法一偈種種言說乎?曹溪本來無物,誠孤峻矣,何故五祖又雲也未見性,重征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乃發大悟乎?臨濟遭三頓痛棒,至大愚肋下還拳,誠獨脫矣,何故創立七事惑亂後世乎?雲門於推折足下廓然大悟矣,睦州何故又指見雪峰,溫研積諗,授以宗印乎?既一悟為是矣,溫研者何事,密授者何法乎?洞山於雲岩無情說法得悟矣,何故又傳寶鏡三昧,立君臣偏正功勳等五位並三路三滲漏等種種細法乎?乃至溈仰之三照三燃燈,十九門九十六圓相,法眼之十玄六相等,皆悟後建立者。即一悟便了矣,何故又增此枝蔓,破壞直捷一路,啟千萬世學家知解乎?此必有說矣。

 

蓋參禪一法,打頭吃緊,在乎用已前鍛法,使透根本。根本即透,又須知此一著之中,有體有用。其為體也,有明有暗,有背有面,有左有右,有頭有尾;其為用也,則有殺有活,有擒有縱,有推有扶,有抬有搦。就對機而言也,則有君有臣,有父有子,有子有母,有賓有主。就賓主而言也,有順成,有爭分,有暗合,有互換,有無賓主之賓主。細而剖之,則有有句無句,無句中有句,有句中無句。有雙明,有雙暗,有同生,有同死。究其極之,則有向上一機,末後一句。古人所謂始到牢關,不通凡聖者是也。

 

如陰符太公之書不可窺也;如五花八門之陣不可破也。不如是,不足以斷人命根而絕人知解也;不如是,則學家情關未透,識鎖難開,法見不消而通身窠臼也。豈佛祖正法眼藏也哉!

 

或曰:所貴乎禪者,以不立文字,不涉名言,超然獨脫也。今綱宗一立,則名相紛煩,楷成格則,是增人情識益人知見而有實法可求也。聰明者必穿鑿,愚魯直益懵懂矣。真悟道者何貴於此乎?

 

曰:諸祖所以立綱宗者正為此也。主人公禪自謂無情識而渾乎情識也,自謂絕知見而純是知見也,自謂無實法而認定一機一境,恰墮實法也。有臨濟七事、五家宗旨,用妙密鉗錐以鉤錐之、料揀之、劃削之,而知見始消,情識始破,實法始忘矣。

 

窮盡萬法而不留一法,是真直捷;透盡諸門而不滯一門,是真孤竣;徹盡大法小法一切綱宗而罵除綱宗,是真獨脫。而豈守系驢橛、倚斷貫索、弄無尾巴猢猻之謂哉。譬之行路者,曆九州四海,遍名山大川,而仍歸本處,忘盡途中影子,是真到家矣。

 

又譬廣學者,窮盡二酉,搜盡四庫,穿貫天錄石渠之藏而胸不留一字,是謂博通矣。使足未離跬步而眼空四海,毀天下之行遠者;目未涉經史而空腹高心,呵天下之讀書者,雖三尺童子知其背謬矣。但重根本而疑綱宗為葛藤為知見為實法者何以異是哉。

 

夫抹去綱宗者,不但自己宗眼不了,一當為人,動便犯鋒傷手;機境當前而不知踞頭收尾;節角淆訛而不解抽爻換象;掠虛弄滑而不能勘辨;對打還拳而無法翦除。徒恃鑒覺以為極則法門窠臼,不可言矣。

 

然則悟後之綱宗又曷可少耶?不見吉祥實悟後,天衣懷問:洞上五位君臣如何話會?實曰:我這裏一位也無。”衣曰:這漢卻有個見處,奈不識宗旨何?乃令五人齊喚實上座而密契奧旨。

 

妙喜曰:金剛圈,栗棘蓬,直是難吞難透,到此直下承當得了,大法未明,亦奈何不得。”又曰:古人差別因緣,大法一明,舉起便會。多見今人未有師承,一見人說大法小法,無不唾駡。妙喜何故千言萬語籲嚀大法?果妙喜杜撰耶,抑今人自見不到而妄加批駁耶?

 

是故學家根本已明,當依止師承,溫研密諗,務徹古人堂奧。師家見學人已透根本,更須以妙密鉗錘痛劄,務令透綱宗眼目。庶不至彼此承虛接響,而正法眼藏得永遠而流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