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須承認前頭我有點不耐。

我一向不看劇情簡介，一方面除卻受到影響，一方面喜歡驚喜，當你不知道劇情或是導演的意念，你直接感受到作品本身，才能真正從自身理解作品，而不是被其他人牽著鼻子走。所以我討厭那些強辯著的導演，一直強調作品裡有什麼什麼，或是我呈現出什麼概念，但其實作品根本沒出現，或是根本無法給人這樣的感覺。意念主題不是用說的，你必須真正用作品呈現出來。

因此當我知道這部電影，知道是我錯過但久聞大名的兩部紀錄片《哈維米克的時代：邁向自由大道》與《電影中的同志》的導演勞勃伊普斯汀和傑佛瑞佛萊德曼的第一部劇情片，大概知道這部電影要描寫的主人翁艾倫金斯堡曾經用一首詩掀起一場文學爭辯，加上他的同志身分，我毫不考慮地想一探究竟，以為可以藉此了解一下，這位50 年代受爭議的詩人的故事。

於是我先入為主地用著傳記片的眼光，打量著這部電影。於是我開始不耐，也開始疑惑。

因為全片分成四個部分交互穿插，一個是用記者訪談艾倫的形式，簡述艾倫的生平與他生命中遇到的幾段戀情﹔一個是他在那個已成傳奇的夜晚，帶著酒意於酒館念著howl的詩篇﹔一個是用動畫配著詩句直接詮釋howl；第四部分則是因為這部詩作出版後，被控告「猥褻」後，出版商在法庭上打官司的情形。

好紀錄片，我想。而且片頭導演就打上字幕，說本片是改編自真實訪談和法庭紀錄而成。因此這四部分交叉出現，而很多時候幾乎都是飾演艾倫的演員詹姆斯法蘭科長段獨白，不管是接受訪談，談著自身的經歷，或是念著howl詩句，我心理叨念，憑這些片段的東西，而且又不深入，這樣根本無法知道艾倫是誰吧？這那裏是傳記電影，而且，我如果要知道這些詩句的意念，我直接去閱讀文本不是比較快也比較直接，而且，這樣那能知道這首詩有多麼地憾人，或是怎麼掀起震撼的？但妙的是，當我想到何不直接閱讀文本這念頭時，我才驚覺我好像搞錯方向了，我才真正發現我的情緒是受我自己的影響，我一直拿我要看傳記電影的想法切入，但本片本就不以此為目的，就好像我在美式餐廳一直強求我要吃到紅燒豆腐，不僅搞錯方向，也會讓自己敗興而歸，於是我重新調整心情，再度面對這部電影。

我們常看一些小說被翻拍成電影，有的從超多故事支線情節人物而濃縮節取成（比方艾佛利改編Ｅ.M.福斯特的《此情可問天》），有的則必須添購豐富想像加強成（比方李安詮釋張愛玲的《色戒》），但詩作較少直接變成電影，也許有的說故事靈感取材自某個詩作，或是描寫詩人順便帶到他著名的詩作等等（如同我一開始以為這部電影將如此的想像），這部電影，卻提供了另一個詩作電影化的可能。

小說作品因為有故事情節人物，理所當然成為電影文本很好的素材，隱喻象徵意念韻腳充滿其中的詩作，也許經由轉化，也可以變成一個好的故事題材，但這次導演顯然不想這麼作，而是藉由我前面訴說的四個部分，重新詮釋howl這首詩。你可以看到他們想像中howl裡面所描繪的意境呈現（動畫那部分），對比直接念詩所產生的直接影響（艾倫酒館那段），與和詩有關的間接影響（艾倫訪談和簡述生平部分），最後是詩問世後所產生的思辨（法庭攻防那部分），於是乎，howl本身成為主題，成為主體，成為直接強烈地打入我們心中的東西（當然還是帶著導演的詮釋），於是乎，導演不用演出這部詩作當時怎麼地動搖文學思想，艾倫怎樣成為文壇巨星，這場官司怎樣成為爭取自由言論的經典案例，這些都不用藉由戲劇的手段，或是故事的描寫，卻用這四個部分交互穿叉，讓某些詩句不斷在不同部分重覆地朗誦著（也許你會先看到同一個詩句先被動畫詮釋，然後被唸出，然後在法庭上被正反兩方討論著，不過順序並無一定），於是乎，這所有一切就很神奇地進入你的感受，而具體起來。

導演勞勃伊普斯汀和傑佛瑞佛萊德曼用著他們擅長紀錄片的模式帶入了劇情片，並且再度建構了一條文學改編成電影的可能形式，我們思考，不是因為故事，不是因作者生平際遇，而是這首詩，與這首詩所代表的意義，他們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