訣別詩

文：Hai Ting（Seia）

那段時光發生的事已經埋藏在我內心深處十幾年，隨著歲月遞嬗幾經風化毀壞腐朽。究竟應該用甚麼樣的語言去形容一種不可名狀的深度？

任由怎麼樣去碰觸去衝撞去咆嘯去嘶吼，始終沒辦法完整的描述，其尖銳痛苦的刻痕質量在我生命中的億萬分之一。

如果說所有事情都有個起源或開始，或許我會比較能夠理解，也許是從甚麼事件發展開來的，但一切顯得曖昧且徒勞。

大概我們的髮色是一樣的、我們講的語言是一致的、大概我們的膚色沒有太大的差異、大概我們的血液有著某種共通性。

我也只能這樣大略的概括所有可能性，究竟是因為什麼呢？北京、台北、東京整個大三角構築的扭曲幾何，其詭譎的程度比百慕達三角洲的神祕失蹤還令人匪夷。但其實是一樣的，在整個大宇宙跟前，從塵埃到古埃及金字塔，它們的輝煌程度有著驚人的相似性。

除此之外還為了甚麼呢？我內在魂體精神被高度擠壓和破碎，月亮和潮汐從朔到望到朔。退潮後的小蟹爬滿淺灘，一窪一窪的沙洞在月光下形成神秘的黑圈。幾千億年後的深海表面依然寧靜黑暗而無波，淺灘拍打礁石的呻吟一推一動悲傷的一如紫簫笛的訣別詩。從小我乃至整個自然界的大我，渺小的我在宏觀下依然無法被震撼亦無法被說服。我只有掙扎和恐懼。然而，宇宙的母親覺醒了嗎？

我開始為了自己不願再去訴說而憂傷不已，語言文字飄浮空蕩的像是沒有重量。沉默就可以做出反動了嗎？那個人跟我說他想走入海底，永遠不再回來，我想起了我那時候的回應如此殘忍和冷靜。語言有時候可以是殺人的利器，所以我以為我應該保持沉默，但那個人卻真的再也沒有回來過。

所有不能挽回的遺憾變成剜肉流下的血，一直沿著皮膚表層淌落。一個靈魂的消亡可以無舉足輕重也可以牽一髮而動全身。究竟人類是否為高貴的存有？

大概我們的髮色是一樣的、我們講的語言是一致的、大概我們的膚色沒有太大的差異、大概我們的血液有著某種共通性。

這樣告訴我的自己，開始發現，其實，宇宙的母親從來就是沉默的。就像那年他跟我說他想走入海底，永遠不再回來，我也沒有開口阻止一樣。

這麼多年後想起來，我依然只是哀傷，卻仍舊流不出一滴淚水。

東京機場第二航廈直達桃園機場的班機上，小透拿著紙筆繼續完成畫了一半的線稿設計圖。一出海關背著雙肩背包拿著芹給她的地址和手機號碼招了北上的計程車。這裡我用的全是當初的網路筆名，跨國語言學習網的筆友名稱。

在找到寄宿家庭跟工作前她會先住在芹的台北市中山南路的家一段時間，在車上通話時，芹告訴小透還在讀大學的駁兒自從遇見那個教她圍棋的男孩子後氣場就一直好好壞壞，身體整個病倒只能暫時休養。小透想都沒想只嘿嘿的笑著說『不是鬧戀愛了吧？』，芹告訴她『不可能。』，然後是一陣忿忿不滿『怎麼連妳都這樣調侃駁兒？』『她到底怎麼了？』『說是氣場病，藥不好治的。』『先哭囉！』『好啦、待會見面聊。然後一起去醫院看駁兒。』。

一大束粉紅白桔梗配上點綴的大星芹花，用紫色繡線膠面塑料和棉質環保紙紮起，捆了兩紮。原本浪漫的芹想送藍桔梗卻遍尋花店買不著，藍桔梗送給低潮期的駁兒，正是想要她脫離困境，重拾快樂自信。細心的芹還買了幾本西班牙翻譯詩集給住院無聊的駁兒，想要她可以閒暇時解解煩悶。

駁兒告訴她們，自己這個沒事兒，也許是鬧狐狸呢！被芹跟小透笑了好一陣子，說甚麼鬧狐狸？沒撞鬼只是鬧狐狸。那有沒有碰上甚麼窮書生？還真有，一個詩人學長。然後呢？也沒甚麼，駁兒訕訕的。

很久之後，駁兒再想起當初那日笑的明媚歡快的芹，跟一臉欠打的小透，心都一抽一抽地。整個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吊在那兒。

芹後來寄給駁兒的信件和資料在被駁兒看完之後，全數被駁兒的母親一股腦兒的扔下山谷。

小透沒再跟駁兒聯絡，就像斷線的風箏，連點音訊都沒有。只依稀輾轉知道，小透回日本做翻譯業務的工作，過得不好，孤家寡人，婚姻也不順利，離了幾次，好像還服過安眠藥自殺。

醫院過後那天的芹再也沒有快樂過，通電話時總是神色倉促顧左右而言他，一向聰明的她只支支吾吾的說了借了兩百萬給一個北京來的窮教師，然後鬧了不小一段事兒，兩人分分合合也沒交往。她曾經一個禮拜寄一封信給駁兒長達一個半月。內容大抵是生活家常跟那個北京男人。

墮胎後的半年她曾經告訴過駁兒，他想走入海底，永遠不再回來。那封信被駁兒的母親扔掉了，包括聯絡方式跟地址，全數被扔掉了。

那種沉默是殘酷的，尖銳而痛楚的。駁兒永遠不可能去遺忘，因為芹真的從那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也許是鬧狐狸呢！甚麼鬧狐狸？沒撞鬼只是鬧狐狸。那有沒有碰上甚麼窮書生？還真有，一個詩人學長。然後呢？也沒甚麼。幾千億年後的深海表面依然寧靜黑暗而無波，淺灘拍打礁石的呻吟一推一動悲傷的一如紫簫笛的訣別詩。

Fin.20230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