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94年6/25~28
路線：武陵農場－雪山登山口－七卡山莊（宿）－雪山東峰－三六九山莊（宿）－黑森林－雪山圈谷－雪山主峰－三六九山莊（宿）－七卡山莊－登山口

我好想和你們說話

　　和指南國小的畢業生上山，這是第一次和小朋友爬大山。隊伍裡，甫自學校畢業、彼此相處多年的學生，有全副心思都繫著自己孩子的家長，以及陪伴他們共同學習成長的學校老師。處在他們中間，我像一個意外闖入的訪客，但不管是在山上或執筆此刻，心裡仍舊盼望有更多時間和機會可以和小朋友說說話，因為好想對他們說：「孩子，我們有幸一起投進大山懷抱，在你們還這麼年輕的時候，這真是難得的福氣。真心盼望自己能把從山林裡、人生裡學來的經驗完完全全的分享給你們。」
　　但事實上我做不到，這不是時間與機會的問題，而是「教授」與「學習」常是兩碼子事，僅在教者有心、學者有意時，兩者才有可能交集，而我永遠相信：「任何一個有用的經驗，都必須是自己去親身體驗學來的，那樣才會深刻，才能對日後的生活有所幫助。」
　　所以當你們踏著小小步伐，一步一腳印的行過雨後的泥濘山徑時，我只是一個陪伴者，只能默默在心裡為你們高興。你們跨出的每個步伐，都是你們獨一無二的經歷，你們流下的每一滴汗都會成為珍貴回憶。出現眼前的層疊群山、深藍天際，以及和父母緊密共度的這段時光，也許在邁出登山口的一刻已慢慢隨時光流逝，但我希望，也相信有些事物是會被保留下來的，在你心裡，之後它會慢慢發酵且醇化為一股力量，幫助你繼續上路，走出一條屬於你自己的人生之路。

在陰晴不定裡上路

　　一早從台北出發，頂著山區午後大雨的氣象報告，一行二十九人帶著興奮又有點忐忑的心情在漫長公路上緩緩前行，遊覽車走過北宜公路到達宜蘭礁溪時，烏雲不理會眾人心情，快速的在天空積聚，當車子轉進台七甲線的大同、松羅附近，大雨終於賣力飆下，撲打在遊覽車的大塊擋風玻璃上，心裡只能默默祈禱這突來的大雨能來得快，也去得快。
　　蒙老天眷顧，終於在通過思源啞口前雨停了，也準時在午後四點半到達雪山登山口，一陣稍微的忙亂中，分配公糧、打包背包、觀看雪山登山安全短片後，眾人披上即將昏暗的天色，希望搶在黑夜來臨前到達七卡山莊。
　　天暗了，腳下踩的是草還是泥土已經不很分辨得清楚，直至最後一位隊員到達七卡結束這個有點倉促，但實際上沒什麼大事的一天。或許應該說，我們是幸運的一群，因為在登山口遇見的其它剛下山的人，模樣都頗為狼狽，聽說前些天一直都在下雨。

落下的陽光．再見黑森林

　　那穿透濃密樹冠落下的陽光，貼上了一節壯碩的冷杉樹幹，彷彿燃燒著它粗糙的樹皮，像有個祕密被揭露了開來，可是卻又不知道那到底意味著什麼。和走在前頭的隊伍相差一大截距離，我和一位媽媽及兩個小朋友走在陽光繽紛的黑森林裡，我殿後、走最後一個，四周的森林安安靜靜，群鳥的啁啾並不熱鬧，濃密叢生的冷杉，把婉轉的鳥語拉的更高更遠，猶似發聲自深幽的太古。

再見黑森林．再見

　　心裡慕然湧出一個奇異念頭──那一刻，我真的願意躺下，埋身在森林幽處，在一方陽光落下、穿透樹冠照射得到的小土地裡。因為森林給我的擁抱，比起「家」這個概念，讓我更覺親密。但終究，我只是一隻緩慢底過境的蝶，一度迷戀、沈醉在森的遼闊寧靜裡；路徑上，一扇不知名的蕨的影子，節理分明的映在堅硬岩塊上，如一件藝術家傳神鑿印的唯美石刻；我和一個孩子分享了這個的發現，而後他尋到了另一株植物的美妙影子。
　　想來別是一番磨練的，我們這個墊底散步隊，每走四五步路就要停下休息，孩子們抱怨的話語不斷敲擊著我的神經，穿越一小片神奇的圓柏林，終於我們還是走出了黑森林，踏上略陡的碎石路，路旁岩塊錯落的石縫裡，驚喜的發現了幾叢盛放的玉山薄雪草，圈谷已經近在眼前，但山坳下方的白色霧氣卻也隨伺在後，雖是正午時分，遠方的天空卻盡是陰霾，就在最後的一片碧藍消失在天際時，我們抵達圈谷，幾個人坐下來喘口氣，拿出午餐的乾糧開始狼吞虎嚥起來。在白霧吞噬整個圈谷前，每個人在心裡烙印下屬於自己的這處冰河遺跡的樣貌。
　　風開始吹拂，趕在下雨前，我們放棄攻頂的念頭，轉頭折返。

再見．黑森林再見

　　霧靄瀰漫的冷杉林，透露出一股孤寂而神秘的氣息，所謂的「迷霧森林」便就是這等情境吧！現在換我們是走在隊伍前頭，要和山區的午後雷陣雨賽跑，終於在大雨降下前趕回了三六九，耐著昏昏欲睡的身子，和一早原就留在山屋的韓媽媽切著薑片，預先為後面的隊友煮鍋薑湯。山屋外，右前方的雪山東峰，和左側的品田山、池有山以及遠處的桃山，早已悄悄底隱沒在灰色雨雲中。

沒有上山的日子．哭坡．下山／雨

　　闊別登山的日子算來應該已有二、三年以上時間，沒有上山的日子，心裡總是裝著山。這次託帶隊之福再度回到雪山，那未曾實現的雪季約定再度浮現心頭。如果那落下的驕陽，遺留在黑森林的光，不再是榮耀寂靜的落葉、稜角分明的破碎岩塊，那麼一整個被雪渲染出的白色世界，一株株凍成冰樹的巍巍冷杉，會多麼的美。如果可以一個人就這麼靜靜的坐在黑森林裡，是不是一隻失眠的台灣黑熊會走過眼前，是不是我可以不再被思念淹沒。
　　指南國小應屆畢業生的雪山行即將進入尾聲，下山的路，在綿密細雨織就的天幕裡開展，短短四天的行程，有陰、晴、迷霧，也有大雨。對許多第一次爬大山的爸爸媽媽和小朋友來說，這是無比幸運的，可以用身體與心靈同時去記憶山裡氣候的詭譎。因為碧藍的天，會要眼前一切所見都變得壯美，但陰鬱的天，又令群山變臉──成吞噬生命的獸。
　　再次我站到了哭坡頂，挾著雨的冷風吹打著，讓身體起了哆嗦。舉目眺望，正前方的南湖大山、中央尖山全都淹沒在雨幕裡。較低的稜脈與谿壑，騰起瓣瓣山嵐，我呼吸著眼前的風景，靈魂在全然的寧靜裡醉了。卻沒有料想到，同行的父子、母女間，每個人的心底正翻騰著各自不同的心事。
　　幸好在步出登山口之前，我們在七卡山莊讓每個人輪流發表自己這四天來的感想，雖然多數的孩子在這麼多大人面前顯得那樣害羞，但每個陪著孩子一起來登山的父母，在山林無私的懷抱裡，全都敞開了心扉說出自己對孩子的期許、嘉獎和感謝，他們每個人的眼中都噙著淚，甚至不再害羞的盡情讓眼淚潰堤。此刻我想自己這四天下來的辛苦都算不得什麼，眼前一切是如此誠摯而動人心弦；只是......或許當我誠實的面對自己時，發現內心仍會有著一點點遺憾吧！看著眼前的他們，不禁會遺憾的想到，已經二十多年未曾再有過一次家庭旅行，真的連一次也沒有。但我對父母仍心懷感謝，因為有他們無私的愛，以及一次又一次容忍我的任信，才會有今天的我，希望有一天我可以不再靦腆的對他們說：「我愛你們，爸爸媽媽，你們辛苦了。」

2005/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