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

　　樂瓊華像隱埋在深水底下的炸藥，沉默而低調地在雲家村之中淺淺繚繞，它若有似無地扼住雲家村所有人的喉間，只需要一個契機就會引爆。毒藥的邪惡並不是秘密，真正秘密的是毒藥帶來的無窮快樂。人們實際上並不怕已知的東西，但他們對未知有與生俱來的嚮往。

　　遇到禹都玄一行人之前，神醫白行苦已經在雲家村待了一個月，他竟對樂瓊華的流動一無所獲，但他確信樂瓊華被暗藏在許多人的床邊、深櫃、以及桐木製成的寶箱之中。

　　雲家村以一種穩定而抑鬱的腳步走向傾頹，唯一保有生氣的只有雲家村的小女童雲冰，他的村長父親雲如水對於毒藥的流傳一籌莫展，縱使他與白行苦連成一氣，他們仍然無法杜絕樂瓊華的強烈侵蝕力。

　　雲冰天天跑到白行苦的居所跟禹都玄和葉之秋玩，但雲冰對於臥病在床的穆懷青更感興趣，時常跟昏迷的穆懷青對話。到後來幾乎都變成雲冰有時還堅持要陪伴根本無法跟她起身玩樂的穆懷青。

　　一日，禹都玄終於問她：「你怎麼對那位小姐姐那麼感興趣？」雲冰說：「我問她什麼，她都會回答我啊！」

　　禹都玄奇道：「喔？她回應妳什麼？」

　　雲冰說道：「大姊姊仔細聽啊。」雲冰甩著小辮子，回頭問昏迷的穆懷青說道：「小姐姐，如果我隔壁屋子裡的小六子以後不娶我，我該怎麼辦？」

　　穆懷青面無表情，應著嚴肅的夢話：「殺。」

　　雲冰又問道：「怎麼殺呢？」

　　穆懷青閉眼喃喃道：「必須……化整為零……以暗為明……伺機而動……一舉殺之……鑿心破腸……」

　　穆懷青還未說完，禹都玄就拉著雲冰的手說道：「噢，小姐姐那是在說夢話呢，妳別聽了啊。走，跟之秋哥哥玩去。」

　　門外的葉之秋跟禹都玄對了一眼，知趣地帶著雲冰出了村去。

　　白行苦踏步進屋，要為穆懷青換藥，說道：「此子殺心外歛內熾，此非身恙，心病是也。」

　　「嗯。」

　　「她藏得深，妳藏得淺。妳勘不破她，她更勘不破妳。」白行苦替穆懷青一面換藥，停頓了一下，又嘆了口氣，不說話。

　　「神醫有話但說不妨，是不是懷青身體有變。」

　　「她沒變，好得很。」

　　白行苦很快就把傷口包紮完，面色凝重地走出房門，禹都玄看白行苦面色不佳，心裡也頗為鬱悶，但神醫只是不說，作為一個晚輩又不好過問。白行苦說道：「來我這邊詢問病徵的人越來越多，那些病症都是吃樂瓊華的副作用。而雲如水那邊總算有點消息了。」

　　「喔？什麼消息？」

　　「我估計小姑娘明日就醒，屆時再一起說吧。」白行苦掃了一眼禹都玄，說道：「說問問妳，姚鳳平日裡都怎麼跟妳們相處的？」

　　禹都玄說道：「太師父在得絕症之前身體一直很安康的，太師父倒下之前教了我一套劍法，叫『鳳凰九歌』，但是只差最後一式還沒教我，她就一病不起。」

　　「那麼小姑娘呢？」

　　「懷青的劍法，太師父跟師父都只教她一套飛雲渡雨，要她花幾年參悟參悟。可懷青經常在我身上偷學。」

　　「妳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懷青根基不穩，才須要花好幾年參透？」

　　「她在妳身上偷學的武功，學得怎麼樣？」

　　「看一兩次就能抓到竅要，眼明心快，資質上乘。」

　　白行苦笑道：「那妳可知道她為什麼這麼急？」

　　禹都玄思考半晌：「因為她想證明她可以？」

　　白行苦說道：「妳跟小姑娘都沒有參透姚鳳的用意，可惜啊。待妳們參透之日，便是爾等鵬摶九萬之時。」

　　白行苦拈髯嘆息，忽從懷中拿出三枚銅錢，說道：「我今日便為妳與她之前程卜上一卦，此神鬼之術我已多年未用，姚鳳生前最愛央我給她算命，我不允她，這次碰上她的傳人，我便當作替她了卻一樁遺願，在她的徒弟身上算上一卦。」

　　白行苦說完，三枚銅錢當著烈日陽空拋高落地，禹都玄看不懂卦象，卻見白行苦又露出方才幫穆懷青換藥時的慘然神色。

　　「神醫，卦象怎說？」

　　「我本就不信此道，然而就我之觀察，妳要小心。」

　　白行苦恭敬地撿起三枚銅錢，起身與對上禹都玄的視線，秋水興波。

　　「妳與小姑娘終有分道揚鑣、生死相拚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