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間說書巷--武林記事
【槍、劍、雨】
初夏,滿山盎綠,柳枝伊人。
柳樹下擱著一柄劍,一柄古劍。一柄未曾出鞘,卻殺盡無數人的劍。
一柄,失去了故事,卻不斷創造血腥的古劍。
記得那日你一身白袍,兩袂飄盪,靜靜佇立在那柄古劍前,任薰風消瘦你的身軀,好似夏日中的一枚冬雪。
你那天生的俊臉為天下所傾倒,你那沉猛的劍法為劍者所忌諱,堪稱劍中一蕭狂,江湖有言:寧遇山中狼,勿鬥劍中郎,想來那是對你最大的稱讚。
冥宕山中居劍郎,平日無事素未出山的你在那個夏日午後猛然消失,你的臥室仍是整整齊齊,沒有動過的痕跡。文房四寶鎮桌依舊,唯古劍消失。
你居住過的地方,竟一如你未曾來過。
你平常也不怎麼對我說話,然而你臨行前的那一日卻走過來摸著我的頭,緩緩說道:「若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依然會住在山裡嗎?」
我沒有回答,而你也只是笑著離開。
隔天你便消失了。在你消失的那個午後下起了傾盆大雨,雷聲隆隆,你曾來過,但你離去的時候,卻安靜地像你從未出現過。
「師父,你究竟會去了哪裡?」
我撐著紙傘,默然地站在崖邊俯瞰煙雨濛濛的光景。
師父不與我說太多,總以為我懂。想來他相信我,相信我總有一天會明白他不告而別的理由。我也不願想太多,師父就是師父,外人怎麼看他我管不著,我只要知道我是師父的弟子,只要相信師父就行。
「──所以,你也是來找師父的嗎?」
我微微一笑,回首。雨聲滴答玲瓏響,山嵐漫漫盡頭處。
話聲甫畢,彈指之間,已撲面飛來十六枚銀針!
X
夏雨綿綿,雷聲隆隆。
「傳聞峨嵋槍法,名震天下。」
峨嵋派,槍法無雙,天下無人能出其右。峨嵋山雖非道修之地,平日卻教導弟子以清淨自修,心無二心,專心致志,才是武學精進之所要。
然而今天卻因一人而滿山沸騰。
峨嵋眾弟子圍繞在殿堂之外,每一對眼睛都注視著平日只有道傳弟子方能進入的武廳。
「今日,我便來向貴派掌門以武會友,以劍破槍!」
那人一身白袍,手持一柄古劍,模樣清秀端正,眉間英氣逼人,圍觀群眾之中甚至已有峨嵋女弟子暗自傾心。
廳堂之中,當代峨嵋第一道傳弟子緩步向前。
「劍者何人?」
「區區賤名,怎能掛齒?」那人一聲豪笑,手腕一翻,古劍自手心翻旋,倒插入地!
「華山棄徒,這樣的理由,夠嗎?」
嘴角輕揚,似瘋似狂,似輕藐。
便在此時,外頭忽然轟了一聲雷。
──這一戰,就是最醒目的、讓天下動盪的方式了吧。
【櫻花樹林、竹林、滿城花】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衝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竹林中,一名書生緩緩而行,衣著窮酸,白衫上已是沾黏許多日的汙垢,口中喃著詩,背後負著一箱木櫃,看來是裝書冊一類。
「啊啊,再這樣下去哪天才走得到長安呀?」
書生仰天遼望著天際,日正當中,天氣燠熱,暑氣蒸騰,那書生束了一綹長髮於身後,仍是感到悶熱不已。
觀那書生模樣,不甚起眼,與普天之下任何一個想考取功名的窮酸書生的氣質一樣,眉間輕鎖,一對細目,薄唇,喜行吟於旅途中,喜歡艷華的詞句,也耽溺於正氣浩然的硬骨之詩,有感時草書落墨白紙間,無感時也要憂愁兩句,為賦新辭強說愁。
與所有書生一樣,一旦考上了科舉入了仕途,夢想與現實不一樣,也只能欲語還休,徒呼天涼好個秋。
「傳聞長安近日出現了異象,每月三十,暮色染雲時滿城百花皆盛放,一夜盡謝無殘芳的奇事,這嘛,反正遲早是要進京考試的,不如就早點到唄?」
那書生揮袖攆去額間汗水,繼續緩步於林間。
茫然步行旅途間,忽然靈感如潮湧起,正欲尋處寫詩,左顧右盼,四處亂走之餘卻在林徑蜿蜒處驚見一女子扶靠於竹枝之下,左手重傷血如泉湧,右手按住傷口卻止不住鮮紅汩汩。
書生大驚,卻沒有被嚇得轉身逃走,而是趕緊衝上前去將木箱放下,急道:「姑娘沒事吧!」
哪知這女子見書生匆忙跑來,本來痛得猙獰的臉登時更加兇悍,怒道:「走開!別碰我!」
書生愣了一下,又道:「甚麼別碰?都傷成這個樣子了還顧甚麼男女授受不親嗎?」
說完便要伸手抱起女子,那女子說道:「你要帶我去哪!別帶我四處走動,快放我下來,否則你也須賠上一命!」
書生一震,動作倏然一滯,道:「妳說甚麼?」
「有幫人正在追殺我,我好容易才脫身,讓你這樣大搖大擺地四處大呼小叫豈不是又讓人找上?呸,沒得讓我又重入虎口,不想惹禍上身就滾吧。」
那女子嫌惡地瞪著書生,那書生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說道:「我若現在走了便是不仁,但要我為你賠上一條小命又稍覺不值……姑娘是何來歷?在這河清海宴的盛世之下竟然有人敢公然殺人?」
「呸,果然是腐儒,老娘真是倒楣透頂,死前不來個有用的人卻來個書生。我是誰我瞧你還是別知道吧。」
「你這話甚麼意思?看你傷口挺嚴重說起話來倒是挺流利的啊。要不是怕你有生命危險我早就趕我的路去了還來淌這混水?」
「我都應付不來了你行?好,我跟你說我是誰,聽完了你就滾吧!我的死不用任何人來負責!」
那書生本著仁義之心而衝上前來欲伸出援手,卻未料得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這女子臭罵,心裡漸漸有火,說道:「好,你說完我就走!任你死在這荒野之地,三個月也不會有人經過的地方!」
「呸,我可是……」
「峨嵋掌門鳳九歌,是嗎?」
聲音忽然從竹枝後方傳來,兩人都嚇了一大跳,卻見一名年約十五、六歲的少年步履輕盈,白袍飄飄,面冠如玉,腰懸一劍,向著女人和書生微微一笑,手中夾著一封信,說道:「在下奉家師之命,前來相救鳳掌門。」
女人鳳九歌一楞,說道:「你的師父?誰?」
那少年呵呵一笑,道:「師父不喜報名,要我向鳳掌門道聲歉,要劣生說他乃是華山棄徒鳳掌門便知道了。」
鳳九歌又是一楞,只看那書生臉色慘白,說道:「峨嵋掌門!華山!難道你們都是武林人士!」
鳳九歌正要發作,少年卻眼皮一抽,雙手分別按上鳳九歌跟書生的嘴巴,輕聲道:「別出聲,有人在附近。」
鳳九歌心中千頭萬緒,華山棄徒,華山棄徒的徒弟?難道是……
「有時候,還是不要去猜我是誰比較好呢,鳳掌門。」
少年彷彿看透了鳳九歌的心思,向她淺淺一笑,不再說話。
X
三月,冬雪正溶。
櫻樹盛綻,華山派紫氣東來殿後殿一排櫻花如蓮盛開,紅了整片天空,紅了整片空氣。
「師父不會不明白你這一次私下離山的理由。」芷蘭那時候是這麼說的:「當代道傳弟子以你劍術最高,天資聰穎,最得師父的心。師父總是對你很好,不可能會不明白你為什麼會這麼做。」
「我不期望師父會明白我,我只需要明白我自己。」
「你若只期待你自己了解你自己,又要怎麼期待別人會理解你呢?」
「芷蘭,妳知道嗎?有時候,能夠清清楚楚看透自己的人,只需要一個就夠了。」
「華山派,不能沒有你。」
「但很可惜,華山若沒有了我,很可能會比較平靜。」
「是嗎?你真的是這麼想的麼?」
依稀記得宋師伯雙手負背,自月蘭池的假山後從容走出,身後還領著七八個道傳弟子。
「掌門有令,若你能對同門刀刃相向,血刃師兄弟,便讓你離開華山。」宋師伯輕咳了一聲,道:「關於芷蘭,掌門說……」
「芷蘭,後退!」
「──視同叛徒,一律格殺。」
宋師伯說完,身後弟子齊聲拔劍!
最後記得,那一日,地上的鮮血,比櫻樹艷紅了好幾倍。
【毒酒、楓林晚、杜鵑】
後山滿杜鵑,晴空散百里。薰風拂來一身輕,眉頭凝,秋下心。
她輕啟朱唇,一聲輕嗽,口中緩緩唱起小調,聲音澄澈卻夾一絲哀婉,生線明亮卻刻意壓抑。那闕詞歌著春意的盎然,夏風的雀躍,然而卻被唱得變了味道,變得淒婉,蒼涼,像一片草原燒成了荒蕪。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辭強說愁。」
那並非她唱出來的詞。另一個他緩緩爬上山崖,一身灰白。
他總是一身灰白,昨日是,今日是,明日也將是。終年一身灰,象徵染著世俗的塵埃抖不掉,既然抖不掉那就帶在身上吧,礙不了步伐的。他笑笑,對她這麼說。
「妳的聲音很好聽,卻硬要讓這詞牌附上了哀愁,這就好像一名女子進青樓大喊她要尋歡,又或者你見著了一尾魚試圖在陸地上爬行,簡直無法風馬牛不相及,難聽點狗屁不通,這詞呢,就是要唱得活了,才有那共舞齊歌的歡。你塞了它離別仇恨哀斷腸的東西,那就失了味道,不過就是矯飾。聽起來也難聽。」
一身灰白,一把古琴,還有一張她再熟悉也不過的──總是比頭腦動得還要快的嘴。
「會彈琴了不起嗎?」
她斷了唱歌的動作,回身過來股著腮幫子看著他。那個稱自己為琴先生的男人。
琴先生嘴角一揚,笑了:「走遍江湖,我就靠彈琴賣藝維生。」
「瞧你一臉斯文相,講話卻這般唧唧喳喳還直言直語,怎麼沒在半路上給人抹掉脖子呀?琴、先、生!」
「妳這可說笑了,我琴先生可不是對每個人都這樣說話啊。」
「偏心嘛,瞧我是女流,便欺我無力回擊是麼?」
「不敢不敢,我琴某可沒那膽子去犯峨嵋派的……」
卻見她柳眉一蹙,說道:「琴先生!」
「哈哈哈哈,琴某不說就是!」
「琴先生這一回走了一趟江南可有聽到甚麼消息?」
「消息是有,卻不是好消息。」
「哦?」
「那小子,被逐出華山,現在下落不明呢。這事傳遍了江湖,大家都管叫他『那華山的棄徒』。」
她走上前去,有些激動地按著琴先生的臂膀。
「那他沒事吧?」
琴先生見她這樣,也只得聳聳肩,說道:「這我便不知了,可你是知道的,他的藝業本就不凡,想來應當無事。」
琴先生說完,又道:「現在華山派四處派人搜尋那棄徒的蹤影,說他弒師,殺了華山現任掌門,又聞華山派送黑帖至各名門大派,算算時間,想來峨嵋也當收到了。」
她咬著下唇,一手緊緊抓著琴先生的袖子,道:「那我們該怎麼幫他?」
「幫他?你想與整個武林為敵?不要鬧了,你我能做的便是將這件事當作沒看到,窮途末路自有柳暗花明處,吉人自有吉相,咱也只能默禱他無事罷了。」
她蛾眉緊鎖,抬頭遙望山下況景。晴空雖是萬里,心中卻是慘澹千里。
忽一個想法湧起,她嬌軀一顫,鬆開抓著琴先生的手,毅然回首。
琴先生心底明白她要做何事,仍問道:「咦?幹甚麼去?」
而她頭也不回,意志與身形那瞬間堅定得像一座大山,巍峨不倒。
「收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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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先生是個奇人。這一點不只她覺得,連所有與琴先生相熟的人都是這麼覺得的。
他會彈琴,他能夠彈一首令人心沉身靜的香曲,能夠令人感到百穴能量活絡不絕,能夠令人感到氣海翻捲沸騰不止,琴先生說那曲並沒有名字,所以都讓人承襲故曲名,喚做「霓裳曲」。
但與琴先生相熟的人都明白,他除了會彈香曲,他也會彈一首殺曲。
那首殺曲琴先生從未彈過,也許連琴先生自己也不甚曉得那殺曲彈出來有多大的威力,也許這輩子琴先生練成了殺曲,卻一次也沒有彈過。
沒人知道。
但卻發生了這樣的事。
那年記得是秋季,楓林裡飄紅,颯風起而捲起漫天殘紅。那一個向晚夕陽殘照,澄光逶迤半片天空,另一半便由殘紅補滿。
慕容劭便是在這裡發現了琴先生的琴。
這代表甚麼意思?
琴先生身負異琴,指彈奇曲,然而在此處弔念故人的慕容劭卻在人跡罕至的另一片楓林裡發現了琴先生的琴。
那琴質地不凡,一身象牙白,琴弦透明,那琴身刻了一排古漢字,慕容劭雖讀過書,卻也看不出那排寫得是甚麼字。
琴先生已琴為生,琴在人在,然而今天琴卻亡佚在此,難道琴先生發生了不測?慕容劭劍眉一凝,卻見琴旁留下了一匹布,那布灰白色,慕容劭並沒有多想,那很明顯便是琴先生衣上灰布。
一匹被撕裂的布。
一把失了主人的琴。
一個要弔念故友卻反而捲進此事的俠客。
「您也為了這把琴陷入長考嗎?」
一名妙齡少婦緩緩自楓樹後走出,笑道:「若少俠願意助我一事,我想我能夠告訴您這把琴的主人發生何事。」
慕容劭哦了一聲,心雖有疑,仍走過去,忽然鼻中充斥異香,接著身子一軟,他腦中一轉旋即呼道:「這琴是假的!你放毒!」
少婦不語,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
「琴先生呀琴先生,你不殺群俠,但群俠卻因你而死呢。」
慕容劭嗚了幾聲緩緩倒地,少婦冷冷說了這句。指尖一彈,身後走出兩條狀漢,將慕容劭負起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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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籟俱寂,視線遭到矇蔽。睜不開眼,望不盡漆黑。
「聽說你很會彈琴?」
「那又如何?」
「彈一曲給我聽聽行不?」
「只怕你聽不起。」
「喔?」
一聲謔笑,琴先生手上已被塞入一杯不知斟滿何物的銅杯。
其實琴先生也不確定那是否為銅杯,至少觸感很像。冰涼,且有紋路。
「不如這樣,你不彈琴,那與我一賭。」
琴先生不語,眉頭一蹙。
「便賭這杯酒。」
那人只說了這五個字,然後琴先生哈哈大笑。
毫不猶豫,琴先生將那杯來路不明的酒一飲而盡,喉頭鼓動,一股冰涼之氣沁入鼻口,喉間,乃至下腹。
「琴某會不會死,拋個問號給老天。我若沒死,就答應你彈首曲子。」
那人似是被嚇著,默然無聲。而琴先生嘴角扯著笑意。
──這局,就交由老天爺來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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嘗試以新的手法與筆法來創作,讓別人來出三個標籤,不為自己的故事設限,打游擊戰,每個標籤下的故事與時間限不一定相同,也可能是回朔,也可能是現在式
希望這樣子的玩法可以為自己做點突破!
大部分都由噗浪的好友來出標籤,染哥還是子樵兄有看到也可以出一下啊www很好玩的
標籤越多,故事架構就越明顯
整個故事的主軸就會漸漸浮上水面
一件事牽扯另一件事
一個人牽扯另一個人
看似分割的故事卻是環環相扣
大概想表達的就是這個感覺哈哈
以上,下次再見!
感覺蠻有趣的! 這短篇的聯貫性很強啊
三個標籤不怎麼懂意思,是像這樣嗎
1.時間軸A(現在) : A B C E H
2.時間軸A.B(過去) : A B C D E F
3.時間軸B (現在):A C D F G
而內容由我自己決定,我自己抉擇這三個標籤可以交織出甚麼樣的過去,或者現在式
所以時間線會交錯亂跳,看大家怎麼解讀
等等染哥舉的那個例我也看不懂XDDDDDDDDD,染哥要出出看嗎?我預計三次標籤合成一篇文打出來WW
喔喔還有因為我這篇文的起源是從噗浪緣起,所以有噗友會出一些很奇妙的TAG,所以染哥就會不懂為什麼有那些標籤XD 2012-09-04 17:03:47
用關鍵字來串聯成故事嗎?
現在看的戀愛、選舉與巧克力,就是2009年日本估狗前三熱門關鍵字w
我再舉例看看XD
雨聲 聾劍 醉夢客
不知道是不是這樣@.@
啊原來那部動畫是由三個熱門關鍵字所組成的嗎?好奇妙阿!
雨聲、聾劍、醉夢客!
這三個標籤很燃啊!我接!! 2012-09-06 00:29: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