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此話並非自女子口中說出，而是由遠至近，從雁家門舍旁的主殿「紫霞堂」傳出！

　　此聲有若洪鐘，直沖九霄，如凰鳳齊聲合鳴，如琴箏撩撥同響，整座雷山忽然地面一震，浩然之氣猛地充溢於野林山谷之間，短短七個字，有如神音，氣勢破空，虎咬門人疙瘩突起，渾身一凜，不約而同皆倒退一步！

　　萬鹿低吟，濃眉一緊，望向紫霞堂方向。

　　女子聞聲一驚，秀眼圓睜，同所有雁家門生轉頭凝視側旁紫霞堂。

　　霎那間，風雪湧動，直掩眾人視線，只聞一聲清嘯，破雲開天，空氣震動，日月一顫。

　　紫霞堂內緩緩步出兩道身影，其中一人體態如獸如熊，龍行虎步，令人望之生畏，面容慓悍，金剛怒目一般懾人。另一人眉頭輕鎖，氣宇軒昂，風姿翩雅；頭頂星冠，身披灰袍。直是龍章鳳姿，天質自然。身形如雁，雁行雪中，似一雁孤行。雙瞳赫然如火炬，充盈戰意；兩眼精光如長刃，穿透人心。

　　灰袍黯淡風雪中，此刻，少年胸前的飛禽卻顯得格外清晰。

　　──是雁。

　　大雁雙翅鴻展，兩瞳神氣滿溢，瞵視昂藏，英姿勃發，神采非凡。

　　──這樣子的猛禽，卻帶給雁家門生一股強大的安定力量。

　　背上仙劍閃爍奪目銀芒，劍柄的流蘇在空中飄飛，鮮紅得美艷。

　　此人此劍，當世唯一。

　　飛雪神劍，雁大當家。

　　──萬年雷峰上，竟居住著這樣一個卓絕千古的人物！

　　不知不覺間，雁放與雁段兩人雙雙來到門生宿舍之前，風聲獵獵，雁放灰袍狂揚，掀起陣陣亂雪，發出裂帛似的刺耳聲響，更顯得氣勢凌雲。

　　「愚昧之人，吾等將使之明白上雷峰挑釁的代價。」

　　雁放雙手負背，屹立於眾門生最前處，和萬鹿不過六、七步的距離。

　　女子見雁放來到，心中忐忑一掃而空，只見雁段跟在雁放身旁，佇足於其左後方，面色肅然。

　　「晴兒，辛苦妳了。」雁放略微瞥向女子。女子聞言躬身道：「叨擾師尊雅興，晴兒萬分有愧。」

　　雁放噙笑，頷首，睨向氣焰蔽天的萬鹿。

　　「滄州虎咬門，為何上我雷山？」雁放冷言，翻臉如翻書，面露不屑，道：「若無要事，嗑首，道歉，下山。」

　　萬鹿朗聲大笑，道：「還道你貴為一莊之主，談吐間高傲狂妄，這便是世人所謂的『千古風流』之人？」

　　「與禽獸議論，話無足多。」

　　目眼闔動，衣氅一掀，霎時真氣如浪，盤桓四周。雁放一話講得義正嚴詞，毫無猶豫，果斷俐落，絕無曖昧空間。

　　萬鹿被一陣搶白，面露兇光，道：「雁大當家心意已決，無話可說，那便戰罷！」

　　雁放低吟一聲，側過臉龐。萬鹿感到目光一閃，臉上一麻，惡寒竟隨之而來。

　　「你，已經死了。」

　　萬鹿不明所以，少焉，身子左側發出一聲巨響，竟炸裂開來，雪花迸散！

　　「……嗯？」雁放睜眼，雙眸疑惑。

　　這氣劍，本該砍在萬鹿身上，怎麼……？

　　「我死了？」萬鹿獰笑，道：「雁大當家，你的劍可使得真好！」

　　雁放冷哼一聲，手輕抬，袖微揚，背後飛雪神劍一聲長鳴，如新鶯長吭，如黃鸝高唱，清脆響亮，回音不絕；銀光四溢，照眼生明，「唰」一聲高彈而起，如鵬摶九萬，如飛鴻昇天，奪人神目，光彩四溢！

　　一抹白耀燦然，如星、似雪；凌於昊空之姿，如鷹、似雁，飛雪神劍挾帶著沛然無匹的凜然傲氣，從天而降，俯衝，刺進雁放跟前雪地之中！

　　飛雪神劍，脫俗出鞘！

　　白雪飛花亂人目。那個瞬間像是停格一般，時間靜止。

　　眼神越發冰冷，渾身迸出濃烈殺意，雁放氣勢如山嶽，如滂沱；如怒龍，如狂獅。

　　同話再語，性質卻異。

　　「想死，我就成全你！」

06.

　　勁指勾起飛雪神劍，輕盈一舞。只見雁放淡然一掃，劍氣倏然噴出！

　　此時萬鹿卻面露驚恐，連退數步，劍氣逼近，手勢亂舞，腳步動作毫無章法，直若全然不會武功！

　　眨眼間劍氣早已掃到，萬鹿舉臂一格，轟然巨響，劍氣竟被彈飛至旁處，又爆起一陣亂雪！

　　雁放劍眉顰起，身後女子卻慌然一震，道：「師尊，這是……」

　　「怒目金剛咒。」雁放接過話來，只見女子本已皓然如碧的秀臉又如覆上一層冬雪，更顯蒼白惶恐。

　　指著地上已半蓋厲雪的薛丁屍身，又指向內傷未癒的平海潮，女子呼道：「破甲浴血指，狂龍槍！這三人雖功力微薄，弟子卻看得一清二楚，此三招，乃魔教三禁絕！」

　　由於雁放在霍蓉與郎嘯出陣之時並未觀戰，此刻聞言，眉頭更鎖，伸指，瞪向模樣猙獰的萬鹿，道：

　　「──你不是滄州虎咬門掌門。」

　　萬鹿虎軀大震，雁放凌空出掌，真氣如龍，破空而出！

　　風生水起，此刻，奇變陡生！

　　萬鹿後方猛然一陣綠光襲來，同雁放掌勁相觸，轟然炸裂聲震天價響，倏然，風雪忽停，烏雲或卷或舒，自四周滾著怒雷而來，籠罩住整座雷山。雷山壓力驟升，腥風四起，只見四周的門生宿舍頂頭瓦片上猝然站滿黑袍之人，各個眼神如霜，俯視戰場。

　　「赫連晴，叛教之罪，今日便在此地實行。」

　　這句話說的毫無抑揚頓挫，聲調無神，低沉而駭人，自雷山通往雁家莊的唯一道路上傳來。眾人一凜，山道路口一名身上繡著血色紅雲的道袍男子緩緩步來，一身赤黑交並，年紀看來大約坐四望五，雙瞳墨然如漆，深不見底，如無底洞，直若能將人捲進他那無可看清的黑穴之中。

　　男子眼睫呈赭，扇開扇合；嘴唇成紫，若言若閉；裸足步行，如履平地；大耳下垂，更添詭異。頸項間與腳踝上更掛著骷頭串成的魔珠。方才一眼，眾人耳邊彷彿聞見鬼唱邪唄，不絕如縷，擾亂人心。

　　女子心跳狂惴，冷汗滲出，柳眉緊蹙，呼吸不律，無法自己。

　　「魔教教主，東方傲。」雁放半瞇著眼，面色從容，毫無訝狀。

　　「好久不見，雁大當家。」東方傲慢步走近，背上大刀泛起詭譎綠光。

　　「上山何事。」雁放冷言。

　　「有三要事。」東方傲扯著嘴角，獰笑說道。

　　「第一，五長老之命，汝等怎生奉還？第二，吾聖教有叛徒在此，因故上山論道；第三……」

　　「交出上古仙術，神泣心訣。」

　　「一，天自有道，魔教五長老，咎由自取；二，赫連晴乃我雁家門生，並非叛徒，更未與魔教有任何瓜葛；最後，登山求取神泣訣，僅三字相告。」雁放與魔教第一教主東方傲談話對峙氣勢相抗，不落下風，談話間毫無侷促，恍若對方只是凡夫俗子，不足為懼。

　　話一頓，飛雪神劍指地，地面震動，雁放釋放出駭然殺意，蓬勃刺人。

　　「不可能。」

　　「嗯……」東方傲闔上眼皮，沉吟，脖子及兩腳踝上骷頭串泛起紫色異光，瞬間，眾人耳邊聽及的魔音赫然更加大聲，修為差一點的弟子甚至腦袋疼痛欲裂，抱腹跪地，臉上佈滿可怖青筋。

　　赫連晴啊一聲雙膝跪地，一隻玉手緊緊抓住地上白雪，另一隻手扣著自己的頸項上，面目猙獰，眉頭顰得緊緊的，只覺得朱痣宛若燃燒了起來，疼痛蔓延至腦袋裡頭，體內血液顫動不斷，彷彿與東方傲口中喃喃所念之詞互相呼應，裡應外合之下，赫連晴禁不住苦痛，一聲長嘯，尖銳不已，著實恐怖。

　　「郎嘯呢？」雁放問道，一名弟子掙扎著抬起頭，艱難道：「郎師兄……敗了陣……由霍師妹扶了進房……」

　　雁放聞言，玄功默念，手臂一掀，衣氅翻起，一股和煦微風吹向雁家門生，所有身體不適的門人此刻忽感到一道溫暖的真氣導近身體，逼退伺機滲透身體的魔氣。

　　「段兒。」雁放眺向不斷口唸邪咒的東方傲，冷眼橫眉，心中決志。

　　「在。」

　　舉步向前，雁段修為好生了得，竟也能抵擋住波濤不斷的魔音，面色不驚。

　　「帶所有弟子離開。」

　　雁放一聽，心中大震，道：「這……」

　　「速戰速決。魔教教主欲趕盡殺絕。走。」雁放體內真氣盈盈，流轉波動，悠遊漫長，與東方傲伯仲之間，不分軒輊。

　　僅他一人之力，擋下了魔教教主，那又怎麼樣？

　　他們門生即便能殘存下來，雁家的路，也差不多走到了盡頭。

　　「雁家莊，不能毀在我手上。」雁放閉上眼睛，冷然說道：「帶眾弟子出走，還有，將孤行和任行也帶下山。」

　　「三日過後，再上雷峰。吾會在紫霞堂等待。」

　　雁放語畢，卻見赫連晴竭力克制下體內亂撞的真氣，面容赤紅，緩緩爬起，而雁段面無表情，氣氛凝重。

　　「大敵當前，雁家門生豈有退縮理由？」赫連晴雙拳纂緊，大義凜然，說道：「在我們拿劍入莊的那一刻起，我們便已決定，願從雁大當家而生，並一同赴死，絕無怨尤。」

　　赫連晴這一番話說得正氣沖天，氣勢凜然，身後三百雁家門生聞言精神一擻，紛紛抬首、挺胸、撫劍，眼神無畏，即便是死，願作飛蛾，猛力掙扎，撲向烈火，義無反顧，絕無二言！

　　這便是，雁家人的傲氣！

　　「赫連晴，叛教之人竟有臉說得如此正義凜然！」東方傲面露不屑，眼神肅殺，看得赫連晴心中又是一震，心跳怦然，眉心那抹朱痣蠢動不止。

　　「五長老之命，雁放，你已欠我許多。現下又包庇我聖教叛徒，你存何居心？」東方傲怒氣騰騰，背上綠刀顫動引動烏雲雷鳴大作，目眥欲裂，呼道：「雁家莊自詡修仙之地，竟是一群道貌岸人之人！」

　　「邪魔歪道，」飛雪神劍劍鋒指向東方傲，雁放舌綻春雷，喝道：「若非為了『神泣心訣』，魔教又焉會如此大動干戈？若非汝等因這心訣傷我雁家之人，五長老又怎會葬身飛雪劍下？魔教之人，得寸進尺，今日上我雷山，傷我徒生，吾定要為此討回代價！」

　　飛雪神劍指地入雪，雁放瞥向身後赫連晴、雁段兩人及三百門生，再運真氣，引動雁家莊潛藏地面之乾坤八卦陣，銀芒閃動，腳下八卦翻旋，雁放一聲大喝，道：「三日後，上雷山！」

　　「師尊！」

　　「爹！」

　　赫連晴與雁段同聲大叫，反應不及，卻見底下八卦陣銀光大熾，燦爛一瞬，所有人在霎那間竟被乾坤八卦陣運送出山，徒留雁放一人孤身在此，飛雪神劍嗚咽悲鳴，聲聲哀切。

　　「雁放！你真以為你能夠一人擋我魔教精銳！」東方傲見雁放隻身一人，自負如此，心中怒火大熾，喝道：「今日就算不交出神泣心訣，我聖教也要毀你雁家莊！」

　　骷頭震動，紫光顫抖，雷鳴又響。

　　雁放心如止水，面容如古井無波，雙手緩緩合十，嘴唇喃喃不休，只見飛雪神劍入地處竟然飛出一只又一只翩翩飛舞的金蝶，金蝶雙翅一揮便灑出一地又一地的躍動金光，金光恍若有生命一般縈繞雁放與飛雪神劍的四周。

　　蝶越多，金光越是跳動，雁放整個人被金光包圍，灰袍無風自動，飛雪神劍徐徐自雪地中飄然而起，受金蝶簇擁而更顯得嬌貴絕倫。一股聖氣如傾盆，如洩洪，如怒瀾，如暴風，壓迫全雁家莊內的魔教中人。

　　東方傲自背後取刀出鞘，雷鳴狂作，身旁的虎咬門人早已全數昏厥在地，魔教鎮教之寶「刑天刀」引動魔氣狂躁，東方傲兩眼攀滿了血絲，骷頭佛珠紫光成火，燃燒起來。

　　躍下，各人神經緊繃，魔教中人自屋簷降了下來，圍繞在雁放四周。

　　雁放闔上眼睛。

　　「今日，我便順手為天下蒼生除害。」

　　上古仙術融合千年神劍，將締造出神州上最接近天劫的神術！

　　然而此刻，雁放頸項後頭卻猝然被一柄冷劍輕輕刺著。身子一凜，雁放忽爾明白了這一切是怎生回事，仰頭哈哈大笑，笑得雷山晃動，笑得淒哀慘絕，笑得令人寒毛直豎。

　　「哈哈哈哈哈哈，宋華，饒是你神機妙算，可終究還是算不到人心，你終於還是錯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飛雪神劍金光燦爛，蝶翩翩，氣勢萬千。

　　抱歉，宋華。

　　這下子，可沒法子回去完成那局棋了……

　　「神泣心訣最終章‧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