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元素擴充當代小說寫作
張大春在70、80年代被視為台灣現代小說最重要的旗手,但現在的他,在小說創作中大量擷取中國古典文學的根基養分,在文字與小說形式上,都顯出從古典出發尋找與當代對話的強烈企圖。
許多作家與藝術家常在追尋前衛之後,回頭思考自己與傳統的關連,但張大春說:「我完全不是這樣子!我也從來不相信,從一個你原來不碰的領域中,尋找什麼元素來融合這種東西。這是刻意的,我才不信什麼回頭找傳統這事。」
「我的狀況是,我一直泡在裡面,從來沒有離開過。」「你泡在一個東西裡頭久了,它自然會來找你的。」
然而,從中國傳統中,張大春果然找到一些出自古典,但可以擴充現代小說的手法。
張大春說,譬如古典小說中常見註腳這事,他在寫作中將註腳擴充為文本,大量融入正文之中,並融合現實與虛構的情節,巧妙連接,「註腳比主線、正文的故事更精采,為何不行?」
不止是「註腳轉正文」,中國傳統小說常用的「先是」、「故事」、「掌故」的概念,故事講的是慣例,掌故指的是國家制度,而「先是」則是中國筆記小說中常用的時序調度手法。
「這些都在古典文學中出現不下數萬次,我現在用來寫小說,只是不想讓它消失!」
張大春說了個故事,這是正在寫的第二卷的《大唐李白:鳳凰台》中,他用了官員王神念的故事開頭。王神念專門破壞淫祠(祭拜非正神的廟),在死前一年,他剛拆了間廟,回程中遇到大雷雨,旁邊士兵惴惴不安,認為是天譴。王神念一氣之下,拿起斧頭擲向天空,怒罵上蒼。那斧頭竟然從沒掉下來,眾人驚奇也不安。過了好幾代,王家出了個皇后,她為挽回皇上的心,聽和尚指示找雷劈過的木頭,並刻上皇帝與自己的名字作法,未料被皇帝發現,皇后被廢,王家也因此沒落。
眾人聽得一愣一愣,張大春忽然笑說,「斧頭的故事是我編的!」斧頭這部分是虛構的,王皇后被廢是真的,王神念也真的存在,而他用了虛構的故事將歷史串了起來。張大春說,他杜撰了這麼一段故事,將原本只能寫在註腳上的文字,化為正文,「這就是寫小說了。」
百萬文言鉅作 張大春寫李白 重回大唐盛世
睽違10年,繼《城邦暴力團》之後,作家張大春再推出長篇小說新作第一卷《大唐李白:少年遊》。這次他的企圖更宏偉,要用百萬字的類文言體來寫李白的一生、寫大唐的盛衰。問他為何獨獨鍾情寫李白?張大春答得傳神,顯露李白在他心目中的重要地位,「中國詩史上第一人是杜甫,但李白更在詩史之外!」
少年遊 揭身世之謎
李白是著名詩人,但一般讀者只知其詩,對他的生平瞭解並不深;尤其他刻意隱藏身世,後人更難考察。但張大春的《大唐李白:少年遊》,結合史實與小說的虛構性,從李白20餘歲拜縱橫家趙蕤為師、遊歷湘江的少年時期寫起,解開身世與詩作之謎。
來自西域 商人之子
李白是胡商李客之子,但李客從西域而來,「李」並非原姓;李白一生不事生產,但他逍遙遊歷各地,靠的正是家族企業在各地經商的債權。影響李白一生最深的人是他的老師趙蕤,不僅教他縱橫之學,視他為文學傳人,甚至連李白未曾公開、暗地裡心繫的情人都可能是趙蕤的妻子月娘。李白詩中常見「月」字,也暗喻這份情思。
虛榮時代 成就詩仙
「問我為什麼寫李白,不如先問為何是大唐?」張大春說,李白、大唐,是小說的兩大主題,唐代是個極度虛榮的年代,從王室到平民人人講門面講繁榮,以門第階級為重,但這樣的大唐,造就了超脫詩作格律、逆其道而行的李白,成就了李白偉大的風采。
張大春說,「熱中」求取地位、功名、官祿是唐代無人可迴避的問題,但李白身為商人之子,不得科考,這樣的一個人想要在極度重視階級地位的唐代社會有所作為,只能另闢奇道而行,他到處遊歷、交遊天下,贈人以詩,用他的名望與影響力來獲得晉用,甚至以婚姻作為政治交換,獲得晉用。
文言形式 並非障礙
雖然如此,李白最終還是錯看唐代,誤以為用縱橫之法可治天下,不僅沒得「入仕」,連「熱中」的機會都沒有,以致於整個唐代錯過了李白,李白也錯過了整個唐代。
對於新作以文言文寫作,會不會讓讀者不易閱讀?張大春說,他不覺得文言是閱讀的障礙,就如同許多人初讀金庸,剛開始也感到陌生,久了就能看懂。他特別有感於現代人中文能力與教養的急速墜落,「真正的原因,我認為是現代的社會只剩下官能,卻缺乏真正的感受性」。
「我不是超人、也不是蜘蛛人,無法挽救墜落的中文教養,我所能做的頂多是在10樓的高度架起一個安全網,拉住一些人,讓墜落的速度不要再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