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居住的小鎮農村，常能找到一些有趣的空間。比如流經村裡的小河每隔約20公尺，便會有個3、4階梯形成的小碼頭。河邊常常能瞧見居民在小碼頭刷牙洗臉、聊天、撈魚、洗菜等；到了傍晚，則見人們沿階梯下水，洗淨一天的汗水辛勞，順道再清洗換下的衣衫……這寬不到兩米的小碼頭，每天便是如此上演著村民的生活百態，十分有意思。

　農村還有幾塊頗富趣味的小綠地，那是農家「偷著地」種出來的。像農宅與馬路間的畸零地，都會被用來種菜，當季有什麼菜，觀察這些畸零地便能略知梗概。此外，路樹下有時也能見到一片不該存在的青菜，高高低低擠在一小塊空間；幾天後，農家採收，綠地變回泥土地；不久，泥土地又長出一批青菜。一會兒綠、一會兒黑，有節奏地交織在路樹下的春夏秋冬。我覺得綠地偷得最高竿的，就屬河面上。

　我的住房對岸有一艘廢棄的水泥船，老農不知何時在上頭種起南瓜，大大南瓜葉把水泥船暗沉的灰色抹去一大半；綠葉下或隱或現地露出大黃花、果實，讓原本不起眼的破船，一下子充滿生機，綠意盎然。我很敬佩老農的耐心，這些綠地面積並不大，但他們依然用心照顧、珍惜，使村子裡的每塊地方都得到好好的利用。

　走近農家，也能看到一種雜亂之美，那是從生活來的。例如農宅門口常疊放著數捆莖桿，它們是當柴燒、做掃把的材料；院子角落也會有幾處短乾草堆，好用來鋪在剛插枝的綠葉上，避免葉子被烈日曬死；而疊放在院子、上頭積滿灰塵的紅磚黑瓦，有時被疊成矮牆、有時是曬菜瓜的檯子、有時是煮飯的大灶檯、有時又是用來替換破掉的磚塊和瓦片。總之，想知道磚瓦能有什麼用途，轉一圈農村院子，便有答案了。

　村民這種簡約帶著苦幹的生活方式，比城市那種盲目的緊張踏實許多。然而，如此生活帶來的雜亂，似乎不受本地政府欣賞。前陣子搞衛生，鐵鏟、鋤頭、水泥、白漆、雙輪車等紛紛被帶進村子。

　領頭人一聲「刷白」，堆疊在院子的紅磚黑瓦，被滾筒塗上白水泥，磚面有的吃上、有的沒吃上白漆，紅一塊、白一塊，白漆底下透著紅，一整排看來，倒成了「麻臉磚」，十分醜陋。而門前的莖桿、雜草堆，也被當成垃圾丟棄；小路邊幾塊種得不太整齊的菜圃，則被倒上碎石、水泥，工人用水泥灰匙平平一抹，一塊鬆軟的綠地便成了硬實的地面；水泥船上的南瓜園，更是被無情的鐵鏟挖掉，徒留冷冰冰的水泥船。

　熱熱鬧鬧搞了幾天，農宅全變成白牆黑瓦；小路間的縫隙中，已不見雜草，村子一下子清爽、整齊了。然而，幾處趣味盎然的小塊綠意就這麼在整潔的表象後成了過眼雲煙。

　各鄉鎮投入財力搞環境整頓，是件好事。不過菜圃可沒影響到道路使用、乾草堆不會帶來傳染病，南瓜長在廢棄船上，也不影響河道運行，憑什麼這樣魯莽地消滅它們？紅磚一排排堆在院子邊上，又憑什麼非得粗暴地塗上白漆不可？說到底，不過是公職人員為了省心辦事，因為以水泥填平要比整理青菜雜草亂石共生的泥土地來得便利、以滾筒一次刷白要比重新砌一道整齊的磚牆來得有效率，管你是不是私家的東西，反正看上去有花氣力整理過就行。

　然而搞衛生不是比速度，不是看表面，不是像辦小學生衛生比賽，評分完畢，大家表揚一番後，就算完工了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