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1-26 13:43:28于善祿

《台灣當代劇場中的身體與表演越界》(英文書)書評

Bodies and Transformance in Taiwanese Contemporary Theater.  By Peilin Liang.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2020.  Pp. xii + 157. 

 

如書名所示,這是一本關於台灣當代劇場中的身體探尋與表演越界的研究論著,作者梁培琳生於台灣,移民紐西蘭,後於夏威夷大學獲得博士學位,現任教於新加坡國立大學,擅長劇場與表演研究。作者透過一系列深入的田野調查,實地訪查或參與了淡水的金枝演社、台中的石岡媽媽劇團、台南的台南人劇團、花蓮阿美族太巴塱部落的冉而山劇團、台東的都蘭山劇團的若干製作與身體訓練過程,試圖從(後)殖民與後解嚴時期的台灣當代劇場案例中,梳理出五種重新概念化的身體,分別為充滿活力的(energized bodies)、有節奏的(rhythmic bodies)、儀式化的(ritualized bodies)、歡慶的(joyous bodies)、(再)生產的((reproductive bodies),以作為日治時期新劇與國民政府時期話劇的身體反叛實踐,並視此為台灣當代劇場處於後冷戰、後殖民、跨文化、全球化時代的對應策略,同時也藉此修復與表演本土性及多樣性的系譜脈絡。

 

解嚴以降,從身體訓練與表演體系的角度切入,作為台灣當代劇場的學術研究方法與成果,至今仍是方興未艾,有的是由國家機器與意識型態的批判出發,方法學則混搭了哲學本體論、國體∕身體∕肉體的互文辯證,毋寧更接近哲學及文化研究一些;有的則著重表演體系與訓練方法的工具技術論,引介並開展了琳瑯滿目的身體風景及表演光譜。在梁培琳的研究視野中,則是將身體文本化、時間化、空間化,嵌入台灣現當代歷史發展中的帝國主義紋理之間(即前文所提「日治時期新劇與國民政府時期話劇」之間),聚焦觀察劇場創作過程中的肢體變形(physical transfiguration)、語言重塑(linguistic rearticulation)、體際關係重組(reconfiguration of interbody relations);就其方法學而言,既非偏向唯心形上之論,也並非只是淺層的表演與排演紀錄,反倒是可以看到她善用後殖民劇場逆寫帝國的策略,譬如誦讀經典(reciting the classics)、再現儀式與狂歡(enacting rituals and carnivals)、重述後殖民歷史(renarrating postcolonial histories)、使用另類語言(resisting through alternative language usage)、政治化身體(politicizing the body)、劇場性統合(theatrical syncretism)等,提煉出後解嚴台灣當代劇場的五種身體,並藉此反身自省其作為不斷遷移者(台灣—紐西蘭—夏威夷—新加坡,他們都有程度不一的被殖民史)的「島嶼身體」(island bodies)主∕客體性,帶有一定程度的離散修補功能。

 

作為台灣當代劇場的研究者,梁培琳的身分是有趣的,她既在裡面,也在外面,她與台灣學術界沒有甚麼師承系譜關係,毋寧更像是一位文化中介者與知識生產者,她和研究對象之間,保持著觀察、紀錄、參與、提問、詮釋、建構敘事等關係,她刻意選擇2000年至2008年期間非台北都會區、非主流、非商業的五個劇團及若干作品,作為研究與論述的對象,也刻意不使用台灣當代劇場慣用的劇團分類法,像是大劇場vs.小劇場、菁英劇場vs.通俗劇場、台北vs.外台北、商業劇場、社區劇場、部落劇場等(可能連研究它們的學術社群都不太一樣),改以島嶼身體與表演越界為視線軸,找到了台灣當代劇場的五種身體風貌,理據兼備,別具洞見。

 

通讀全書,應該會發現梁培琳在遣詞用字方面,(由於使用英文寫作之故),經常使用「再」(re-)、「跨越」(trans-)、「交互」(inter-)等字首,結合或創造新的詞彙,譬如「重塑」(rearticulation)、「變形」(transfiguration)、「體際」(interbody)等,凸顯某些字根的多樣性、能動性與流動性,相對於古典或(前)現代的本體論定義、單一性與恆定性,轉而在論述過程中,瀰漫著鮮明、濃郁的流動現代性,藉此重新測繪身體、表演與劇場的邊界。然而,還是要指出一些專有名詞(書中仍附上了不少的中英對照)紀錄書寫上的瑕疵,梁培琳將「河左岸劇場」誤寫成了「左河岸劇場」(Zuohean Juchang)(頁22),「江之翠劇團」誤寫成了「江仔翠劇團」(頁23129),「林摶秋」誤寫成了「林搏秋」(頁2628)(石婉舜在其專著當中已經為其正名過了),「焦桐」誤寫成了「蕉桐」(頁2627),「鍾明德」誤寫成了「鐘明德」(頁26277679),「玉梅與天來」誤寫成了「玉美與天來」(頁35),「竹篙鬬菜刀」誤寫成了「竹篙道菜刀」(頁35),「台灣女俠白小蘭」誤寫成了「台灣俠白小蘭」(頁52),「台灣應用劇場發展中心」誤寫成了「台灣應用戲劇中心」(頁106)等,不太確定是甚麼緣故造成這麼多的誤寫瑕疵,我只擔心透過英文學術論著的出版與全球性的發行販售(Routledge可說是全球最大的人文與社會科學學術出版社),誤寫仍將持續蔓延。

 

站在2020年回頭看,也許有些情況已經不太一樣,譬如金枝演社與台南人劇團今昔的規模落差,台南人劇團如今似乎已較少著墨身體訓練,這背後多半還是牽涉到資源的爭取與分配,以及團隊經營與創作策略的重新制定使然;但這些應不妨礙這部論著的研究貢獻,它指出了身體與表演越界作為研究台灣當代劇場的另類可能性,它跳脫(或者說統合)了身體的侷限與多樣性,它也提示了這套研究方法繼續探尋台灣當代劇場與身體的前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