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事劇團《人間男女—幌馬車變奏曲》
時間:2016年11月17日,週四19:30
地點:台北市客家音樂戲劇中心
至少演員在表演中,其大部份的神情、並且因為知道自己在舞台上再現的是一段台灣幾乎荒蕪的歷史,多半為哀衿勿喜,相對於演後座談中,多數演員自承對這段歷史的陌生與模糊,有的連相關的家鄉土地先民的故事都無所知悉,有的感到台灣歷史的曲折與身分認同的艱難;相對於台下某政治受難者的發言,帶著醍醐教誨的口氣,要年輕人記得眼下所享受到的自由與民主,是一代代的前輩們流血流淚用生命換來的。一邊是無知、帶著學習的心,一邊是耳提面命毋忘歷史的記憶與教訓,但總還是讓人感到其間有所斷裂。
近日批改學生關於「台灣戲劇史」的讀書心得,某生開宗明義便寫道「幾近無感」,緊跟著通篇在現象學式地描述他何以無感、失根、矛盾、荒謬等,他知道、他感到他對歷史無感,但他沒有也不知道解藥在哪裡或是什麼,為了作業,他努力地擠出一篇對歷史無感與失根的自白,但為了他的人生與存在,卻只有書空咄咄,沒有行動。他似乎焦慮著,但似乎也無所謂,反正歷史對他而言是死去的,無所大用。
我無法忽視現世年輕後解嚴後現代世代,真有這麼一種生命樣態與情感結構(或去結構),歷史在他們看來是穿越的、虛妄的、遊戲的,曾經有多少革命志士的灑血拋頭,在他們看來,只是浪漫、英雄與傳奇,游標一按、書頁一翻、念頭一轉,反正又是下一個,那些年的沉重與嚴肅、悲情與肅殺,他們只是旁觀他人之痛苦,除了無感,幾近冷血。
朋友淑雅說,二十年前她也曾經演過這類的戲,她也和現在這一批年輕演員同樣對那段荒蕪歷史無知,但是二十年過去了,新一代的年輕人仍然無知,甚至知瞭之後,還無感,世代記憶與情感的斷裂更大,制度中有歷史教育,現實中卻沒有歷史教養。
看這樣的戲,幾乎是很難只是藝術地看。形式上盡量處理地疏離、但又有許多歷史記憶的線索,書信字跡的內容投影、口述歷史的訪談錄音、時代歌曲的舞台重現,表演內容將歷史時空濃縮、也將歷史人物的意志與情感凝鍊昇華,為詩,為歌。表演的身體風格是特地調製的,似乎混融了鈴木忠志、舞踏、傀儡、舞蹈等,制約化的身體或許正象徵著時代政治對身體的強力書寫與鑄造。劇中的男女主角鍾浩東與蔣碧玉,他們爭取自由、民主、身分主體,對日本及國民黨奮戰不休,卻為此被視為日諜、叛亂份子,遭受迫害,鍾浩東被捕處死,蔣碧玉背負巨大的理想與悲情,艱難地繼續活著、教養下一代。荒蕪於1950年代的白色恐怖歷史,直到解嚴後才被重啟歷史的皺褶,雖然佈滿了灰塵,但倖存者的記憶依然清晰,有心的文史田調者(如本劇的原作者藍博洲)搶救、保存、繼續挖掘島國秘密的歷史記憶,不容青史俱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