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林奕華《梁祝的繼承者們》
時間:2016年5月5日,週四19:30
地點:國家戲劇院
一直覺得,想要好好地評論「非常林奕華」的作品,並不容易。寫得滿篇感動稱讚,只會讓人感到膩惡;而寫點批評挑剔,則可能引來「林粉」的網路圍剿。我這人至今仍堅持與臉書劃清界線,怎知所寫的評論又會是如何在臉書世界中,被傳播、加工、甚或黑特。再者,林奕華擅於書寫,包括專欄、臉書、文集出書、戲劇文本等(甚至還有演講),構成一個非常巨大的文本世界,在那裡他總是在表達對這個時代與社會的各種感受與見解;同時,也時聞他與異見者論爭筆戰,導致我們似乎難以看到和「林粉們」不太一樣的異見,但是我們又似乎常聽到對其創作手法與風格的批評,聽得到卻看不太到,評論的書寫面對「林」與「粉」之間的崇拜熱愛結構,似乎轉了彎。
説實話,每每只要其作品當中出現試圖敎育觀眾、提醒觀眾、幫觀眾歸納整理讀書心得或人生教誨等片段,就令我感到厭煩、嫌惡,那種感覺似乎我當下變成了課堂敎室的學生,對於十年來差別不大的創作手法與風格,總覺得換湯不換藥,或許也和部分學生對我的敎學方式感到無趣、失望是類似的。不論是處理(或者説只是沾染)所謂的中外文學經典名著,或者是當代人的生存處境,經常都是將其當作介質(或者説只是藉口),真正想傳達的,其實是其做為一位聰明、敏感的創作者,對於當代文化情感的逗弄、諧擬、諷刺、批判、調侃;由於當代人(尤其是年輕人)對當下社會環境的諸多怨慨,有很多的「林粉們」是來找情緒出口的,只要能夠有一、兩句台詞替他們說出了鬱悶的感覺,或者有幾次被逗樂,或許就認為戲好看、票值了。三月在高山劇場新翼欣賞了其最新作品《心之偵探》,坐在右手鄰座的年輕迷妹,可以一路瞌睡,然卻也能夠在部分笑點醒來,跟著笑上兩聲,拍手叫好,中場休息時,她迫不及待地跟朋友說,好好笑,好好看。好笑就是好看?
可以理解,這是一種情感相互需求與慰藉的關係,而且長期以來,這種關係還和偶像崇拜、粉絲經營(《賈寶玉》時為最)、品牌形象、行銷宣傳等面向,都是合謀共策的。我在這般的關係網絡中,至今一直都只是名旁觀者,之所以無法或不願融入其中,有一個很主要的因素,一直以來,我都不太相信「心靈雞湯」式的語境及文本,我也不太需要什麼「人生導師」之類的智慧語錄,所以我不算命,也不認命,人生的課題,自己面對,自己克服。
雖說這次的《梁祝的繼承者們》標榜是林奕華所創作的首部長篇中文音樂劇,但是仍然讓人覺得他實在是「説」太多了,多到令人幾乎無法透氣,細密、聰敏到像圍棋高手一樣,把之後你要下的好幾步棋,通通估算在內,讓人感到不太舒服,似乎被通透思緒,看他的戲,似乎就得要跟他在理性上鬥智,不很輕鬆。看完之後,也幾乎不曾留下什麼,除了部分演員的搞笑表演、林式文字的詭辯與滿台的傷春悲秋情調,似乎只剩下還算清新的以a cappella為基礎的音樂演唱,但在台灣,a cappella並不算太特別。
這戲透過梁祝赴藝術學院學習的歷程,對家庭教養、學校敎育、藝術價值、性別意識、生死意義、身分認同等課題,以一、二十個段落(近年的作品,段落數量越來越多,三月份赴港觀其新作《心之偵探》,已然多達二十六段),敷演其或理性的諧趣辨証、或感性的體悟抒發,那些段落中的角色台詞與對話,聽起來就像是林奕華諸多結集出版的專欄文章。
就場面調度而言,基本上其作品多是群戲,所謂的ensemble,他早期就經常和一大群的香港中學生及大學生合作,似乎就是想要透過這種方式,讓學生覺得學習通識課程比較有趣,同時可以戲謔地嘲諷諸多體制,並對香港當代社會與流行文化提出批判;而這樣的創作意圖及手法,其實到了近十年(尤其是現階段與大量的台灣演員合作)仍然是如此的模式,以料理為比喻的話,即煮法都類似,差別只在於「沾染」的文本對象不同,比如之前的《包法利夫人》、《三國演義》、《水滸傳》、《西遊記》,近期的《西廂記》、《紅樓夢》、《梁山伯與祝英台》,甚至於新作所處理的《福爾摩斯探案》(而且還比較偏向《新世紀福爾摩斯》電視影集,這也説明了林奕華及其合作共同編作的演員們,深受影視傳媒的影響)。表面上看起來,似乎形式多元(至少段落越來越多),所烹調的食材也不斷更換,但其實煮出來的菜色都差不多,吃了十年,有點膩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