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4-04 15:03:23于善祿

EX-亞洲劇團《猴賽雷》閱讀筆記

在《猴賽雷》一劇中,不論是歌隊的演唱或是角色的對話,至少就出現了國語(在劇中,主要代表人類所使用的語言,因為巡迴商人誘拐猴子來到人類的世界,並且以之做為賺錢的表演工具,因此國語也代表著強勢、暴力、統治者的語言)、客語、台語、原住民語(可以依演出時的演員族語背景而變動,2012年的演出版本由演員陳彥斌擔綱,他是台東阿美族人,所以在台詞有所規定的地方,說著或唱著阿美語)、印度語(該劇的導演Jayanta亦參與演出,即主角猴子,說著他的家鄉話──曼尼普爾語,一種印度東北部喜馬拉雅山區東南部的曼尼普爾邦官方語言)。以上這些列舉的語種,主要是依照劇中出現的順序;而這種多語同台的戲劇作品,在EX-亞洲劇團並不少見。

 

隨著劇情的開展,巡迴商人從森林中誘拐了猴子,來到人類的世界,偶然發現牠似乎有點模仿人類動作的能力,於是就幫牠穿上人類的服裝,希望牠能夠在人群之前表演,主要是想從牠身上賺些錢,但是猴子根本無所適從,又驚又懼;後來有一位綜藝團的班主看上了這隻猴子,花了一筆錢把牠買下來,開始訓練牠,並表示這樣牠才能夠有自己的「猴生」(人生)。兩種主人,兩種態度,商人純粹只想將猴子當做生財的工具,剝盡其所有的剩餘價值,甚至在將猴子賣給班主時,還跟妹妹說「這隻猴子不值得,哥哥再買更好的玩具給妳」,活生生的猴子只不過是僅供買賣交易的貨物商品;而班主則是將猴子視為朋友,和綜藝團的助理一起教育牠、訓練牠,讓牠習得一些表演的專長。

 

猴子在幾經不同的人類教導之後,從外在的容貌衣著,到內在的性格思維,都越來越人類化,也越來越禮儀化,從人類社會的角度而言,牠是越來越有文化教養,相對來說,牠所經歷的人類社會場合,卻越發顯得人類世界的現實與世故,更多時候則是顯露出唯利是圖,道德品格低落。藉此顯現該劇的主題:都說人類是從猴子進化而來,但依此劇的演示與邏輯,人類其實沒有進化,或正在退化中。究竟何謂進化?如何進化?為何進化?這齣戲以諷刺喜劇的意味,企圖重新提醒某些核心價值的重要性,人類應該珍惜它們,不宜自甘墮落,棄文退化。

 

這個劇本也描寫到猴子的感情狀態。官員的女兒與猴子之間,幾乎是一見鐘情,兩情相悅;只可惜,官員對此大發雷霆,不單以官威壓逼,甚至衝口而出「你出身名門望族嗎?血統純正嗎?門不當戶不對的,只不過會些小把戲,就拿翹了嗎?就可以胡說八道?」這類著重豪門世家、階級、血統、門當戶對的守舊語言,硬是將這對情竇初開的人猴之戀拆散。

 

同一時間,經理兒子也喜歡上猴子,有趣的是,若從性別觀點來看,猴子和官員女兒以及和經理兒子之間,都產生了愛慕的情愫,劇本當中並沒有明確顯示猴子的生理性別(雖然演出時由Jayanta飾演,但並不代表不能夠由女演員來飾演),牠會愛男人或愛女人,其實是和人類相處之後,社會關係與互動所建構的,劇本似乎藉此來說明愛戀欲望的性別無差異,另一方面,或者也可以說是性/別的社會性建構。

 

另外,我們也可以將此劇本視為「成長故事」(Bildungsroman),猴子離開森林中的動物夥伴,試圖到人類的世界體會不一樣的文明與生活型態(這是階段與觀點的不同轉換,猴子自認為牠是「選擇」離開森林,要去人類世界體驗;但若相對後來巡迴商人對牠的利用,牠其實比較像是「被拐騙」),他遇到了巡迴商人、商人妹妹、綜藝團班主、班主助理們、理髮師、官員、官員女兒、經理、經理兒子等,有人利用牠,有人和牠做朋友,有人教導牠,有人和牠墜入情網,有人促使牠成為政治意見領袖等等,這些的確都能讓牠體會人類世界不同的文明與生活,有點像奧古斯特‧史特林堡(August Strindberg, 1849-1912)的《夢幻劇》,可說是一趟啟蒙與發現之旅,也可以視為省思之旅。

 

在「競選」那一段看起來,大部份的讀者或觀眾肯定會心有戚戚焉。當猴子感受到官員對人民的頤指氣使,牠也興起了有為者亦若是的念頭,透過理髮師的解說與帶引,知道當領袖前必須先飽讀詩書、備齊從政相關知識,並來到圖書館,夙夜匪懈,大量吸收知識,終於成了一位充滿理想的飽學之士;但是面對領袖的競選對象,猴子和競爭對手的語言越來越激昂,選前所開的政治支票也越來越誇張。但更諷刺的是,猴子在競選過程之中,他為了贏得人心而亂開承諾,可偏偏民眾就是買單並且随他而去,因此也造成猴子所擁有的權勢越來越大,當然,牠也就離原本叢林裡的模樣與動物朋友們越來越遠,誠如理髮師所說:「你不再是幾年前來自於叢林的猴子,想跟誰在一起就跟誰在一起。你現在是人民的意見領袖,全國人民都崇拜、尊敬你,國家甚至決定在市中心為你立一座雕像,表揚你對社會的貢獻。」知識與權力或許真的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命運,而一旦改變之後,想要保持或回到初衷,身不由己,幾乎難上加難。

 

等到猴子完全體認到這一切都不再是牠一己之力所能控制時,牠才想起叢林的家鄉與朋友,因為只有和牠們在一起,才不用戴任何的知識面具,才能夠擺脫所有的文明偽裝,由此可見,擁有知識與文明,不見得就能夠擁有幸福,反而差點失去了本性。基本上,《猴賽雷》這個劇本在描寫一個迷途知返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