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劇團‧第十六屆臺北文學獎首獎《日常之歌》
時間:2015年4月16日,週四19:30
地點:牯嶺街小劇場
編劇:陳建成
導演:湯京哲
演員:蔡櫻茹、辜泳妍、蕭東意
經常在部分的獨立書店、個性咖啡店、文創商品店,或者某些人身上的背包、筆記本或電腦外殼等處,看到「核電歸零」或「非核家園」的標籤、貼紙或布旗,那是一種很鮮明立現的態度,但看多看久了之後,總讓人產生某種「精神嗎啡」之感,就像有些人總會穿著印有某些口號或標語的T恤,如「態度」、「勇氣」、「自己國家自己救」、「幹」等,好像穿上這些「文字符咒」,就真能達到效果似的。真能嗎?
突然讓我想起,2000年左右,大陸劇場界火紅著一齣戲叫《切‧格瓦拉》,劇裡頭除了簡述拉美革命英雄切‧格瓦拉的一生英勇事蹟,更對他死後、其著名的仰角頭像攝影照片大量複製於許多商品之上(比如T恤、筆記本、海報等),進行嘲諷與針貶,明明生前是極度反美反資的,死後其形象卻被資本主義與憤青大肆操作與消費,切‧格瓦拉倘使地下有知,情何以堪?
在我的生活經驗之中,我一直覺得上述的「符號」與「態度」,不斷地以高度熱切、狂吼咆哮、搖旗吶喊、自命清高、裝姿作態等「音量」、「手勢」與「形象」壓迫而來,有更多時候,竟令人感到厭煩與「視聽嘈雜」,甚至不想進那些店去消費或走逛,潛意識裡總覺得好像就被貼上標籤。
對於核輻災害與威脅,真的只能用上述的方式顯現嗎?好幾年了,我始終看不到「當代文青們」(某種角度來說,似乎被單一化了)有其它的顯現╱隱示方法;終於,今晚在牿嶺街小劇場所看到的《日常之歌》,有了不一樣的發聲方式,它不高聲嘶叫疾呼,它也不振臂衝撞,而是「厚積薄發」,隱隱蘊蘊,慢慢暈出一股安靜而巨大的能量,如同核爆般。
我喜歡它的日常,母女之間、男女朋友之間,談話的語言極其平常瑣碎,他們的生活不外乎是工作、作息、買早餐、切水果、掛號看病、看電視、聽音樂、喝咖啡等,偶爾開車出去兜風;但在大半篇幅的日常對話與行動當中,卻埋藏著某種對生命與生存的莫大威脅,導致母女之間、男女朋友之間,其實充滿著表面平靜下的「情緒核爆」,尤其是時芬(辜泳妍飾),幾乎已經壓抑到爆發,致使其有一段酒澆褲子(希望能夠揉搓掉褲子上的噴漆)、剪褲子、猛拭腿部皮膚的發洩戲。另外,時芬遲遲未能與阿清(蕭東意飾)結合成夫妻,就怕逝去父親體內的輻射源會擴及時芬身上,繼而影響到生兒育女,怕生下畸形兒。
劇本台詞的日常與平淡,對於看戲的觀眾確實可能造成坐立不耐,尤其是現在大部分的觀眾,多半都比較習慣戲劇的演出要有清楚強烈的節奏或能量,如此在看戲時比較容易投入,有所共鳴。可偏偏這齣戲不往那個方向走,極力地在語言對話上、對話內容上、人物關係上,創造性地壓低關於核輻危害與病變癥狀的激昂情緒,多半時候是平淡、冷調的日常對話,唯有情緒累積到爆滿的時候,才會爆發出來,但又能如何?
在導演與演員的細緻處理之下,許多用心的細節,幫助了整齣戲的能量拼圖堆積。譬如媽媽(蔡櫻茹飾)跪在地板上,用手刀仔細地掃拂地板上的髮絲與碎屑,而沒有採納女兒時芬的建議(「用掃把掃,比較快」),媽媽認為用手掃撿,會比較乾淨;原本有點不明其意,不知她在堅持什麼,沒想到她一進房間之後,時芬立刻用力地甩頭,用手撥頭,再看看地板上是否有髮絲脫落,果然也撿起幾根。什麼原因導致掉髮?只是單純的新陳代謝嗎?當我將這個細膩的舞台畫面,連結到後面的「畸形兒」、媽媽掛號看病、爸爸生前叫媽媽不要碰他(因為他很「髒」,其實是受到輻射感染)等,我就能夠大致拼出整齣戲要描繪的巨大圖像了,這個圖像的確非常巨大,巨大到戲裡的角色與戲外的我們,都無法掌握,那股威脅的黑色暗沉力量,就籠罩在我們的日常生活、飲食、工作與呼吸之間,一旦爆發開來,絕對無一人能倖免。
看得出來,這個故事空間已經被設計成枯黃、死寂、廢墟的質感,那棵枯樹上還掛著一些泰迪熊娃娃(遠看有點像「畸形兒」)、咖啡杯,樹下還有幾塊空心磚,以及只有一尾小金魚在游動的水族箱。這不是時芬的家嗎?但很顯然,這是一個遭受到核害、且男主人已經病變去世的廢棄之家,媽媽已現老態,並時常身體感到不適,女兒則因為擔任翻譯工作,經常宅在家裡,她偶爾會出門制止某些人在牆上的噴漆塗鴉,因為那些塗鴉內容表現了對輻害災民的歧視。而媽媽對於女兒的「雜唸」與關心,到最後卻也只剩泣不成聲的「一隻鳥仔哮啾啾」,令人痛心!
整體而言,戲的開展很緩慢,能量亦不張牙舞爪,涓涓滴滴,逐聚化成,到最後母女倆才帶著控訴與悲憤的口吻做沉痛的陳述,戲味在平緩中仍令人帶著一絲期待,是一齣需要耐下心來、細細品味的好戲。
感謝老師的劇評,希望老師能同意分享於劇團粉絲頁上,感謝!
沒問題,請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