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亞洲劇團《赤鬼》
時間:
地點:水源劇場
編劇:野田秀樹
導演:江譚佳彥
演員:上村美裕起、魏雋展、王世緯、陳彥斌
人類畢竟是屬於陸地的生物,對於大海,永遠充滿各種奇思異想,在未知的恐懼與征服的欲望之中,賦予其諸多瑰麗詭奇的神話與傳說;更何況,在《赤鬼》的故事當中,出現了一位可能來自於海的對面的赤鬼,對此岸的人們又將造成多大的衝擊,那應該不只是從傳說轉變成為事實的驚奇,而是人際信任基礎的極度挑戰;再說,這「海的對面」及「赤鬼」都只不過是此岸的人們對於未知與恐懼所刻意建構的心理安全閥,試圖以對世間事物的命名與解釋,來形塑自己的權威,以區別自身與他者,彰顯既得利益者的權力機制,排斥異己;從這個角度來理解《赤鬼》,應該可以縷析出若干種族政治與群我關係的權力運作結構。
我們很快就發現,除了飾演赤鬼的日本演員上村美裕起之外,本地的三位演員王世緯、魏雋展、陳彥斌,不斷地藉由披風不同的披掛佩帶方式,以及少量的手中道具,當然還有聲音、形體、表情的改變,每個人都分飾好幾個角色,不過主要還是「那女人」、那女人的哥哥「阿鳶」,以及企圖佔有那女人的青年「水銀」。在這些速換角色與身分轉變的過程中,其身為人的本質並沒有改變,改變的是身分、階級、年齡、性格、神情,改變的是在社會結構中的位置,以及群我關係與他人對自我的觀感。最奇妙的是,赤鬼始終沒變,除了學會一些此岸的簡單口語,但他是人是鬼,是否會吃人等問題,全是此岸的人們在爭辯、在決定;然而,除了那女人之外,幾乎沒有人相信他是人,也有七情六慾、性格脾氣,只是語言和文化不同罷了,但此岸人們完全缺乏與之溝通的意願,完全地將他異形化、邪惡化、妖魔化,企圖置他於死地,完全展現主流社會對於他者排除驅逐的暴力。
另一個值得注意的重點,當然就是赤鬼和那女人之間的溝通與信任,他們就像兩個未曾接觸的文化個體縮影,帶著陌生和恐懼,再加一些比手劃腳的揣測,在語言之外的肢體與表情反應,也就這麼開始了第一類接觸;之後則是在彼此信任與意圖溝通的基礎上,雙方漸漸能夠相互瞭解,在赤鬼與此岸人們之間,那女人甚至擔負起翻譯的工作,但卻因此,那女人被此岸人們視為與赤鬼通姦(這裡頭更夾雜先前此岸人們對那女人的不善與輕蔑傳言,事實上,對此岸人們而言,阿鳶和那女人這對兄妹,也算是一對落難於此的異鄉外人)。翻譯在此,不純然只是兩種語言的溝通橋樑,那女人、阿鳶、水銀他們想盡辦法,除了語言之外,還透過大量的肢體動作,試圖打破赤鬼和此岸人們的語言藩籬。當他們成功地知道了彼此的名字,並發現部分語言的相通相似(比如說「天哪!」),他們欣喜若狂,因為那正是所有溝通的重要基礎。然而,溝通的範圍仍然非常有限,此岸的大多數人仍然很害怕赤鬼,再加上陰錯陽差而導致一名襁褓中的嬰兒被赤鬼抱走,即使過程中赤鬼完全沒有傷害嬰孩,但這件意外已被妖魔化地渲染,搞得人心惶惶,並施展圍捕詭計,將赤鬼囚禁起來,將之排除於正常社會之外,將之予以監控,這完全是人類對於「境外異形生物」的標準作業程序。
幸虧那女人、阿鳶、水銀想辦法,解救了赤鬼,而更奇妙的是,赤鬼在被囚禁的洞窟裡,透過一種魔幻的能力,向那女人展現了可能是海的對面的奇幻景象,還順口說出了關於夢想與自由的無盡追求,這讓那女人等人對海的對面充滿了無限的憧憬,尤其是水銀,長久以來,他就對大海漂送而來的瓶中符號╱訊息充滿了想像,總想解開海的對面的奧祕,如今既然有了機會,當然得要把握。
關於赤鬼口中以英語說出夢想與自由的憧憬與企盼,應該所有人都能立刻辨認出,那是黑人人權領袖馬丁‧路德‧
無論如何,他們一行四人,共乘一艘船,往海的對面出發了。但随著在海上漂泊的日子愈來愈久,離家鄉愈來愈遠,食物早已吃完,現實的窘迫愈來愈大過於理想的追求;最後,赤鬼死去,他們三人是靠著吃他的肉才存活下來的,那女人則是在飢餓與昏迷之中,吃了阿鳶和水銀替她準備的「魚翅湯」,而事實上,那就是赤鬼的肉湯。當倖存而返回岸邊,那女人一得知她是藉赤鬼肉湯才存活下來的,當下感到懊惱、羞憤莫及,留下「原來會吃人的不是鬼,而是人」的話語,便縱身躍下懸崖而死。留下阿鳶繼續對觀眾訴說著這個故事,而腦袋不是太靈光的阿鳶所說的這個故事,可信度有多高,並不重要,重點是它融合了神話、福音、預言、寓言、民間傳說等敘事特色,既幽默諷刺又警惕世人,是個令人回味再三的戲劇故事。
在戲劇的表現手法上,利用披風快速變換角色,似乎可算是表演上的一大特點,不但次數頻繁,而且三位演員的表演也要迅速、精確、到位;當然,在快換的邏輯建立起來之後,就可以玩一點「秒差」的遊戲了,如正在扮演A角色的甲演員,喊了B角色的名字,而正在扮演C角色的乙演員(他同時也分飾B角色)沒有立刻意識過來,仍愣在C角色的扮演中,短暫的幾秒過後,才意識到,而快換成B角色;類似的手法,在演出當中出現過幾次,效果都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