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08年12月13日，週六，下午2點半
地點：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

這個劇名肯定會讓人想問，劉青提的地獄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地獄，劉青提又是誰？第二個問題比較容易回答，她就是佛教故事「目連救母」中目連的母親，因為不信佛陀，並造有許多惡行，而在飢餓地獄裡受苦受難，最後是目連請教世尊釋迦牟尼佛，且得到眾多羅漢的幫忙，才救出母親，孝行感人肺腑，許多中國民間戲曲和宗教儀式以「目連救母」為題，早成為重要的民俗活動之一。不過這次獲選參與國立中正文化中心「新點子劇展：戒‧思念」的台灣豫劇團所推出的《劉青提的地獄》，反將劉青提化為主詞，從跨時空、跨領域的角度來表現其內心的地獄，即「心獄」。

劇中處理了七條故事線：目連與母、《清風亭》上的周繼保∖張元秀∖賀氏、《孔雀東南飛》裡的劉蘭芝∖焦仲卿∖焦母、《水滸傳》中的閻惜嬌∖張文遠∖宋江（影子）、現代社會的親子（爸爸∖媽媽∖兒子）、婆媳（婆婆∖媳婦∖兒子）、情慾（妻子∖先生∖情婦），幾乎都是由三個角色對話構成各故事單元的戲劇張力。這讓我想到沙特的存在主義劇本《無路可出》，同樣也是三個角色（Garcin、Inès、Estelle），只不過劇本結局所導出的最後結論是：「他人即地獄」。

不管是佛教或基督教，都有地獄的觀念，不論是「心獄」或者「他人即地獄」，都是人遭受磨難與痛苦的心理投射。《劉青提的地獄》透過第一場劉青提（角色）與蕭揚玲（演員）之間的扮演曖昧關係，辯證出每個人都可能是劉青提，每個人都囚鎖在某種心獄之中；所有演員臉上都只畫半妝，同樣象徵了劇場的每位表演者，既是演員自身，也是角色，既不全然是演員自身，也不全然是角色。這又會讓我聯想到中世紀的道德劇《每人》，只不過《每人》全然地服膺於基督教義，勸人為善，而《劉青提的地獄》，則是點出「凡有所相，皆是虛妄」的宇宙大義，質問生命與存在的核心意義。

七段故事進行的順序則是古今交錯，前後呼應。在戲劇的結構上，會讓人想到布萊希特式的敘述體戲劇，且演出善用豫劇演員原本的唱工與身段，揉合戲曲的程式表演與現代寫實的舞台表演，曲以抒情，劇以敘事，成就了一齣具有實驗色彩的戲。舞台上方裝置了許多彎來轉去的鐵桿，以及三場現代社會故事段落裡所出現的電視搖控器，這兩個設計，都給人異度時空搭錯線、頻道隨意跳轉的象徵喻意，難怪會有現場觀眾覺得情節混亂；但對我而言，這卻有一種對位與複調的藝術效果，比如親子篇裡成績滿江紅的兒子演員，不斷地被父親責罵，到了《孔雀東南飛》那場，該演員則變成了百般刁難媳婦劉蘭芝的焦母，受人氣的變成了欺人太甚，類似的戲劇嘲諷在戲中雖不多，但卻能營造出某種藝術趣味。

劇場設計成兩面觀眾，而兩邊的觀眾席上方鏡像式地裝置了許多超級寫實風格（super realism）的圖畫，在眾多的圖畫中，再置入一架可以顯示字幕的螢光幕；觀眾對面而坐，觀覽在這之中的舞台空間所發生的一切，即所謂劉青提／每個人的心獄。圖畫、字幕、螢光幕、鏡像、舞台意象，這些都是「相」，而凡有所相，皆是虛妄，這是《金剛經》中早已揭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