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12-09 00:19:54于善祿

寫在《鯨魚背上的欲望》演出之後


時間:2008年11月8日,週六,晚上8點
地點:香港,牛池灣文娛中心劇院
團體:前進進戲劇工作坊、台灣莫比斯圓環創作公社
演出:《鯨魚背上的欲望》

努力地讀完戈爾德思所創作的《在棉花田的孤寂》,終於搭上飛往香港的班機,並且在牛池灣文娛中心的劇院,看了前進進戲劇工作坊和莫比斯圓環創作公社所合作的《鯨魚背上的欲望》;經歷一趟跨海的飛行,一個戲碼標題的轉換,一場從文字轉為劇場的演出,有趣。

從「演後藝人談」的問答內容聽來,雙方的表現不俗,觸及的層面有劇本內涵及其演出詮釋、語言翻譯、服裝設計與身分符號、性別展演、角色拆分為多人扮演等等,看來部分觀眾的事前準備也不少,然後帶著各自的理解與想像,來到牛池灣的劇院看陳炳釗怎麼利用劇場來「既閃避,又徹底擊中」劇本的「原意」。我在「演出之前」一文裡,幾乎也做了同樣的功課,既來之,則安之,我就想讓劇場經驗整個地覆蓋我,或者說,我讓我自己浸染在劇場經驗當中,望能獲得物我合一的崇高經驗。

首先揪住我的是鼓聲,來自左舞台矮牆後方的鼓聲,隨著戲的情緒有所高低起伏與急徐快慢,對買家和賣家之間的緊張衝突,與台詞的內在節奏,發揮了極佳的烘托效果,可以說是整個演出的劇場脈搏,鼓聲陣陣,聲波撞擊空氣粒子,再振盪到我的身體、脈搏和我的心跳,合拍之餘,整個身體的毛孔與精神都是隨時警醒著的,身、心、意、靈、氣、神與鼓聲之間不斷地共鳴著。這種揪感,很是過癮。

對讀過劇本的觀眾而言,肯定知道場上的六位演員事實上是均是三人飾一角,即買家由吳偉碩、伍潔茵、鄭綺釵合飾,而賣家則由莫子儀、梁菲倚、蔡政良共演,六人拆分原本的台詞;但這些所謂的「眾人飾一角」與「台詞拆分」,對於未讀過劇本的觀眾而言,並無影響或太大意義。反倒是將關注的重點擺放在角色的獨白與對話上頭,去仔細地聆聽與辨析演員是如何慢慢地累積衝突的能量,去觀察演員的動線和角色的控制與受制之間的互動關係,去閱聽台詞與字幕之間的重合與分岔,去觀看字幕的閃動與影移,這一台詞、語言、字幕、訴說、書寫、顯影、聆聽、觀視之間的串構系統,才是我做為一名劇場的觀眾,在看戲的當下所體驗到的,劇本內的台詞如何轉進與串連,那已經是九霄雲外的瑣事與渺然了,這樣對劇組演出人員才是尊重與公平的。

粵語(吳偉碩、伍潔茵、鄭綺釵所使用的語言)及普通話(莫子儀、梁菲倚、蔡政良)的同台演出,我對粵語的掌握與理解必須透過聽覺與字幕的輔助(我也可以不理會字幕,就當粵語是半懂不懂的語言),普通話當然只要聽就可以解意,但眼睛仍然三不五時會被字幕所吸引,對於可解的語言竟然還是潛意識與意識地習慣依賴字幕,是對文字的迷戀?或者眼球就是要不斷地望向台上變動的地方?在字幕機的位置與其中有一場台詞文字的影移效果,我直覺這些位置和效果,已全然都是這個演出整體設計的一環,而非只是字幕顯意的功能性罷了,它已融入整體演出的藝術性,就如同開演一個小段落之後,會安排一、兩分鐘的戲劇行動暫停,讓遲到的觀眾可以進場就座,這些也都在設計之列,有趣(台灣的劇場還沒有這樣的處理,還是會讓遲到的觀眾有個時間進場就座,但戲卻照演,只不過通常是在第一個換景處,我只是常覺得安排地還不夠具有藝術巧思)。

服裝設計上,粵語組演員基本上都是中產階級以上的穿著,主要是西裝與套裝,而且角色的品味應該不低,普通話組演員則看起來多半像是社會邊緣人物(浪子型、SM女郎等),邊緣人物是賣家,中產階級是買家,之間交易的則非一般的商品貨物,而是非物質性的欲望,彼此探詢意向,身上的服飾配件,也是欲望符號的主要象徵,藉由角色之間對於服飾配件的撫摸、拉扯或摔棄,欲望的意象被外顯表露無遺。

舞台被設計成與被使用成一個語言的角鬥場,因為語言交鋒的內容,它也是個瀰漫欲望辯證的場域,幾多的語言暴力與權力在這裡競技,人與獸的形象在這裡出沒顯隱,地板的晦暗圖案透露出中心與輻射的向度,許多無以名狀的關係、能量、意念、欲望都在這個場域交會,電光石火般地撞擊出當下劇場經驗的物質性與精神性,有某種我說不出的神聖感與崇高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