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11-18 19:05:47于善祿

現實裡的童話‧童話裡的現實:評仁信合作社劇團《枕頭人》

時間:2008年11月7日,週五,晚上7點半
地點:皇冠小劇場
演出:仁信合作社劇團《枕頭人》

看樣子,臺大戲劇系這幾年所培養出來的劇場新秀,以其英文掌握與洽談當代英美得獎劇作演出版權等能力,再將其做適度的文化情境微調(或甚至原劇照搬上演),的確為劇場界帶來一些新氣象。除了該系校友吳定謙已經譯出也在綠光劇團搬演過的《求證》與《出口》之外,去年(2007)以該系第五屆畢業生為核心團員所成立的仁信合作社劇團,到目前為止,也是以「引進當代世界劇場的經典劇作」為主要創作方向,倘若再結合上綠光劇團近幾年的「世界劇場」系列(該系列的台前幕後,有多人都是或曾是臺大戲劇系的師生),以及該系常年不斷地搬演西方現當代經典劇作,這股勢力已經性格鮮明,且不容小覷。當然,如果能夠續以中譯劇本的出版或影音DVD的上市,應該能繼「淡江西洋現代戲劇譯叢」(淡江大學出版部)、「當代經典劇作譯叢」(唐山出版社)之後,再掀另一波浪潮。

臺灣的書市譯有日本作家桐生操所寫的《令人戰慄的格林童話》,在閱讀界與少兒教育界曾經引發不少的討論,主要就是因為桐生操根據格林兄弟在十九世紀所寫成的童話,以精神分析、社會學、歷史學等角度,重寫童話裡的現實與令人戰慄的殘酷。

如果說桐生操是以小說的筆法再度省思童話裡的現實與殘酷,那麼Martin McDonagh的The Pillowman則是以戲劇的形態來展現童話與現實間的曖昧與互文,他刻意在台詞中嘲諷童話(甚至針對《聖經》敘事與基督形象也是如此)的「古典」與「標準」寫法,接著再以逆向操作的方式(將bed story改為bad story),藉由劇中童話作家Katurian(王宏元飾)的若干短篇故事,來挑釁並跳脫這些窠臼,藉以引發黑色的喜劇效果。我們可以在這齣戲裡聽到也看到許多「令人戰慄的童話故事」,這樣的陳述句似乎預設了童話本不該令人戰慄,但是Martin McDonagh就要讀者/觀眾直視這些「令人戰慄的童話故事」,直逼讀者/觀眾接納這些故事與角色,以及故事背後的現實價值觀;Martin McDonagh和格林兄弟或《聖經》的作者群所採取的敘事策略都是一樣的,都企圖將某些價值觀與倫理觀,轉碼並包裝成故事糖衣的外觀,暗渡陳倉,傳達給讀者/觀眾;童話是否戰慄,暫可放到一邊,而把重心擺到故事的敘事上頭。

高度的敘事性與故事量(故事中有許多故事),對聽故事的觀眾來說是一種「幸福」(或是折磨、使其痲痺),但也可能是Martin McDonagh刻意要用大量的短篇故事,讓觀眾因噎廢食(反傳統童話的敘事策略),不再感到戰慄,最後的結局再以Katurian和Michal(徐維廷飾)的兄弟情誼作結,並讓警探Ariel(黃士勛飾)將Katurian的故事文稿收藏在檔案櫃中(原本是要燒掉的),象徵這是一個「說不完的故事」(The Neverending Story,在此借用Michael Ende的書名,該小說曾拍成電影《大魔域》。)

對仁信合作社劇團而言,這著實地不容易(指的是「高度的敘事性與故事量」),但也不諱言,他們的表現不俗。一走進皇冠藝文中心的地下一樓小劇場,迎面而來的就是色調暗淡的密閉空間,令人不是立刻想到卡夫卡《審判》的偵訊室或品特式的地下室,就是想到郭文泰的魔幻寫實、機關處處的多寶格空間,《黑色童話──枕頭人》的演出大概是介於之間,這種空間的「間性」(in-between-ness)與幽閉陰暗所散發出的暴力及不安感,已經讓人有所期待。

原劇本有三幕(前兩幕各有兩場),戲的篇幅並不短(Faber and Faber版,2003年出版,共有104頁),我稍微比對了一下,仁信合作社劇團幾乎沒有什麼刪改,這對於演員的消化台詞的能力、體力、耐力和專注力,以及導演的調度節奏,應該都是一項挑戰,但結果是令人激賞的,在諸多的故事之間,層次分明,觀眾越聽越看是越入迷。幾位戲份不輕的演員,像是王宏元和張家禎(飾Tupolski)的台風已經是穩健中帶著游刃有餘,黃士勛和徐維廷整體表現過關,但似乎可以將過度的表演力氣,多用在角色性格的細膩刻劃上,至於上次在該團第二號作品《回家》飾演Ruth的吳家瑋,舞台質感不錯,但這次較為可惜,耶穌小女孩的面具和啞巴小女孩的全身綠,讓人較不易看到其臉部表情的演出。

除了今年我所看到以「仁信合作社劇團」為名義所推出的《回家》與《黑色童話──枕頭人》之外,該團成員在校期間的若干演出我也多多少少看過,感覺他們在翻譯搬演西方經典劇作的取材區塊上,和北藝大、台藝大、文化等戲劇科系是大不相同的,其兼顧現代和當代戲劇經典的敏銳嗅覺與用心,讓我對這一支勁旅的下一步,甚至是本文首段已提及的這股臺大戲劇系勢力的下一波,充滿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