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5-12 14:14:23于善祿

評身聲演繹劇場《光‧音》

時間:2008年5月9日,週五20:00
地點:竹圍工作室12柱空間
演出:身聲演繹劇場‧身聲十年破蛹經典重現《光‧音》

觀看的當晚,雨勢蠻大的,斗大的雨珠落打在竹圍工作室12柱空間的鐵皮屋頂上,叮叮咚咚、劈劈趴趴,再加上三不五時經過的捷運行軌聲,這些自然與人為的環境音效,將該空間籠成一個悶悶的音場;感覺對一開場的〈序──吹笛人〉似乎有些能量聚集的影響,簡妍臻將幾盞點亮的小燭碟一個個放在左下舞台的薄黑透明紗幕後面的平台上面,在「大珠小珠落『鐵屋頂』」的雨聲當中,隱隱約約傳來潘麗莉的吟唱歌聲,簡妍臻與她應和著;原本可能是設計在謐靜的闇黑中,以點點的燭火與絲絲的歌聲,將觀眾引入火、音、舞、樂之中,再想想,也許雨也有意加入這場表演吧!

從竹圍捷運站出來,經過涵洞,順著捷運軌道邊的人車便道走約十分鐘,大風、人高的雜草、疏疏落落的幾棟鐵皮屋、偶爾經過的捷運,一路上有點點的燭火引領著,然後來到竹圍工作室,在這樣城市的邊緣近河岸地,有視覺藝術與表演藝術在發生著,從城市的喧囂來到此一另類的空間,頗有一種前去參與某種密教儀式的感覺。

和身聲有比較多的接觸,是從他們的團址設在台北市城南羅斯福路上的一棟公寓就已經開始,辦公室、休息室、甚至是起居室在公寓的四樓(或五樓?有點印象模糊了),而偌大的排練空間就在頂樓加蓋的棚屋裡頭,這次的十年經典重現,同時與在竹圍工作室土基舍,展示身聲十年的成長軌跡,除了感謝名單與眾多的照片、資料夾之外,還把過去作品和排練的紀錄影像投影在該展場的兩面牆壁上,裡頭就有許多段落是在棚屋排練場裡頭拍攝的。因為打擊樂器是身聲演出內容很重要的部分,這部分的排練經常吵擾到周遭鄰居的安寧,當時管區警察經常在接獲民眾報案電話之後,就得前來關照;那種高樓的、懸空的、不安的、無根的空間感,也會出現在身聲當時的作品當中,不管是表演者的身體質感、作品內容與形式所散發出來的氛圍,輕、跳、浮、虛等身體感有時會流露遊走在作品裡頭。

2006年身聲搬到竹圍工作室之後,到目前為止我看過了《歪斜的平衡》與這次經典重現的《光‧音》(首演於2004年的華山藝文特區),我發現表現者的身體重心沉了許多,和土地接臨的踏實感也飽滿許多,該工作室位於竹圍捷運站附近、捷運軌道邊,間歇性的捷運行駛聲音成了避不開、遮不掉、自然會存在的環境音效,在演員的體內形成一種莫名的內在節奏,以至於聽而不聞,並將其內化;另外,該工作室並非高樓,而是平地上的幾個場房空間,相對於羅斯福路時期,這裡透露出更強烈的、土地的、實地的、邊陲的等空間感與地理位置。

在潘麗莉的歌聲中,簡妍臻的身體漸漸蜷曲且背對觀眾,劇場上方瀉下燈光,照映在地上,呈現出陰道口的感覺,舞者和觀眾在意識與潛意識裡返回了大地母親的子宮。接著是〈招喚‧靈降〉的儀式,身聲舞者與火舞者火寶圍著場中央的火堆,既靈動又狂野地舞動身體,火光與火燄飄飄忽忽,一湧一湧地遁入空氣之中,化為黑、灰、白的煙霧,舞者以扭動的身體,觀眾以視覺與嗅覺、意識與潛意識,火、光、煙以無以形容的樣態,「交媾」著,「靈通」著。

火寶的那段火舞solo〈火起,舞動〉,雙手各鏈住一個火球,或長或短,或急或徐,或旋或頓,火球在舞者的身體、舞衣、薄黑透明紗幕之間轉來竄去,只要不小心擊中其中任何一個柔軟的身體或易燃的布料,可能就會有所身體傷害或服裝佈景損壞,火球被火寶以高度的技巧控制於上述身體與物質之外的空間,它以流線型的光亮衝破了黑暗,也聚合了所有觀眾的目光焦點,它是既受控制又自由流動的,觀眾對其則是既賞心悅目又深怕其衝撞出意外的,它是主也是客,在一種「臨界」的狀態之中遊走,象徵性地帶著舞者與觀眾的意識翱翔於劇場的宇宙。

速度,是《光‧音》的另一道風景。在〈孤寂‧行走〉裡頭,舞者拿著竹製的長吹管(didgeridoo),汨出很低很低的管音,按摩觀眾的耳膜,也顫動著木製的觀眾席,聲波透過木席傳導到每位觀眾的身體,在低音的包覆之中,觀眾看著舞者緩緩地遊走在舞台的左右之間,細細的白色粉末從竹製吹管的底部曳曳流出,舞台的黑膠地板上多了好幾條粉末畫走過的白線,彎彎微微的行走過的蹤跡,速度留下的痕跡。

然後,身體、舞動、速度、空間、打擊樂器〈相遇‧合奏〉,通常這是最具「身聲」相的段落,每位舞者從運送到擺放各式樂器,音樂與身體從輕緩到急促,進而狂野,再加上自然而發的叫吶聲,連成一氣。身聲團員的身體和音樂節奏之間,一直有種高能量的契合,一種屬於原始與草根的身體質感,尤其是在張偉來的身上,像他在〈孩童‧玩耍〉中,壯碩又輕盈的身體,翻騰旋轉,輕而易舉;而劉佩芬在長期的訓練與表演浸染下,也愈見其身體的穩定度,這次的演出甚至為她設計了一小段的蘇菲轉。可以看到在不同的身體速度與能量之間,高度的控制技巧,狂野與自由也在這樣的控制之中。

最後大家會記得的一定是結尾〈星光‧記憶〉裡,滿台的燭火,舞者自燭火中慢慢退去,隱沒到舞台之外,黑暗中只剩下成百上千的燭火,或者說,光亮中只剩下成十上百的觀眾目光的凝視,那是眼神和燭光最直接也最純粹的交會,千思萬緒與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觀眾捨不得以掌聲劃破那星光點點的沉靜,直到表演者出來謝幕。

在表演的開始前與結束後,吳忠良均簡單做了開場與結尾的一些主持說明,雖然都是觀賞行為與場外販賣周邊文宣品的相關提醒,但是我在他的語調與神情裡頭,讀到一種承擔與沉穩,可能是為人父、團的經營者、導演等多重身份的交疊,十年來所累積的責任更重了;看到土基舍裡所裝置的「原心 身聲十年回顧展」,尤其翻閱去年秋颱風災搶救記錄的檔案照片資料夾,更可以感受到藝文團隊的嬴弱與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