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1-29 04:34:08于善祿
重讀賴聲川《暗戀桃花源》
假使金士傑的《荷珠新配》只是在戲劇形式上進行了某種程度的融合,那麼賴聲川的《暗戀桃花源》(1986年)則更進一步地在戲劇的內容與形式上取得了絕佳的融合與創新。這齣戲從劇本創作的開始,便採取「賴聲川規劃並帶領的集體即興創作」的方式,這是賴聲川習自荷蘭阿姆斯特丹工作劇團(Amsterdam Werkteater)及其主要導演雪雲‧史卓克(Shireen Strooker)的工作方法,大異於當時台灣劇場界對編劇職能的固有認知,一般人也難一窺其奧;幸運的是,賴聲川自1983年8月返臺任教於國立藝術學院戲劇學系,學生就是他最好的創作夥伴,排練教室就是最佳的創作實驗室,他們陸續完成了《我們都是這樣長大的》(後來參加1984年的第五屆實驗劇展)、《摘星》(1984年)、《過客》(1984年)、《變奏巴哈》(1985年)和《田園生活》(1985年)等作品。
《暗戀桃花源》則是表演工作坊繼創團作《那一夜,我們說相聲》(1985年)之後,再創該團觀眾票房與評價的作品。從開場黑暗中江濱柳哼唱〈追尋〉一曲,大致就點出了該戲的主題即為「追尋」:江濱柳和《暗戀》劇組的導演花了大半輩子,只為追尋記憶中永遠清麗的雲之凡,或者劇場演員永遠演不出來的那朵「白色的山茶花」;老陶打漁誤入桃花源,仍記掛武陵家中的老婆春花,等到他回到家中,見春花與袁老闆已育有一兒,生活瑣事已使得他們失去了偷情熱戀的那般甜蜜,擺盪在理想仙境與現實紅塵間的老陶,最後還是只能痛苦難過地離開;穿梭兩個劇組之間、有點歇斯底里的陌生女子,逢人就問劉子驥在哪裡,沒人知道劉子驥是誰,又好像每個人都是劉子驥,這就像陶淵明的〈桃花源記〉最後所提到的劉子驥,為了追尋武陵漁夫所到過的桃花源,卻終尋不著。然而,相對於貝克特果陀式悲觀與荒謬的「等待」,《暗戀桃花源》中的「追尋」至少是一個比較積極主動的過程。
相較於《荷珠新配》對京劇折子丑劇的改編,同樣是從傳統取材,同樣是結合當代臺灣社會文化情境,《暗戀桃花源》則更突顯異質的並置、互補與融合,讓兩個劇團的兩齣情緒完全反差的戲碼,《暗戀》劇組既寫實又抒情,敷演一段跨越近半世紀的華人離散經驗與含蓄情感,《桃花源》劇組則是既嬉鬧疏離又虛實相間,表現較為誇張,但結局仍回歸現實的無奈與愁苦,兩個劇組都將公演,搶用同一個劇場舞台,經過一番爭執、協調與折衝之後,兩齣戲都完成了彩排,過程中甚至還出現各據舞台一方,台詞互應與完全雷同的魔術時刻。
英國戲劇有一種「悲喜劇」(tragicomedy)的類型傳統,指的是具有歡樂結局的嚴肅戲劇(a serious play with a happy ending),而賴聲川在談及《暗戀桃花源》創意的內在邏輯時 ,提到了古希臘悲劇與羊人劇、日本能劇與狂言之間特殊、神秘與原始的對話,也發現「在喜的極致狀態中,以及在悲的極致狀態中」,人們的臉部表情是一樣的,這兩種相反的情緒,推到極致會變成一種類似的感受,這點也得到了加州大學醫學院精神醫學部心理學教授保羅‧艾克曼(Paul Ekman)的實驗研究證實。對生於1954年的美國華盛頓市、嫻熟東西方劇場史的賴聲川而言,相當自覺於戲劇形式的表現與創作手法,在《暗戀桃花源》裡甚至是他其它的許多劇場作品中,面對西方現代主義或後現代主義的文化霸權,他不抵拒排斥,也不正面交鋒,更不掙扎搏鬥,他是以佛法禪修來包容這一切,他說:「對我這麼一個在柏克萊受訓練、接觸從古到今的各種知識的人,不是每一種學問都經得起時間的考驗,各種『主義』,來來去去,一下流行這個,一下流行那個,甚至於最先進的科學也是隨時在推翻自己,看來看去,對我來說,就只有佛法一直可以經得起時間的考驗、問題的檢視,可以讓人不斷深入。走得更深,就有更深的智慧等待著我們。曾經,我認為佛法可以成為我藝術創作的靈感和能量源,現在我知道那想法是很愚蠢的。不是藝術在包容佛法,絕對是佛法在包容著藝術。」
所有的戲劇異質情緒、表演風格、時空錯亂、佈景搭疊(如將江濱柳的肺部X光片幻燈,投射在《桃花源》劇組的山水畫上),在戲裡不斷地蔓延開來,「不搭調」幾乎成了這齣戲的主要風格,甚至也是賴聲川在往後許多作品的「主旋律」,像是《台灣怪譚》(1991年)裡的李發所說:「……在描述我們這個不搭調的時代裡一些不搭調的事,所以要我找到一種搭調的表現法還不容易。在這個情況下,『岔題』似乎是很搭調的,所以,容我偶爾出軌。」 1980年代中葉,臺灣在經過三、四十年的經濟發展之後,正式進入了後現代的資本主義社會時期,「不搭調」成了主要的文化癥候,反應在《暗戀桃花源》中,別具有當代性。
《暗戀桃花源》則是表演工作坊繼創團作《那一夜,我們說相聲》(1985年)之後,再創該團觀眾票房與評價的作品。從開場黑暗中江濱柳哼唱〈追尋〉一曲,大致就點出了該戲的主題即為「追尋」:江濱柳和《暗戀》劇組的導演花了大半輩子,只為追尋記憶中永遠清麗的雲之凡,或者劇場演員永遠演不出來的那朵「白色的山茶花」;老陶打漁誤入桃花源,仍記掛武陵家中的老婆春花,等到他回到家中,見春花與袁老闆已育有一兒,生活瑣事已使得他們失去了偷情熱戀的那般甜蜜,擺盪在理想仙境與現實紅塵間的老陶,最後還是只能痛苦難過地離開;穿梭兩個劇組之間、有點歇斯底里的陌生女子,逢人就問劉子驥在哪裡,沒人知道劉子驥是誰,又好像每個人都是劉子驥,這就像陶淵明的〈桃花源記〉最後所提到的劉子驥,為了追尋武陵漁夫所到過的桃花源,卻終尋不著。然而,相對於貝克特果陀式悲觀與荒謬的「等待」,《暗戀桃花源》中的「追尋」至少是一個比較積極主動的過程。
相較於《荷珠新配》對京劇折子丑劇的改編,同樣是從傳統取材,同樣是結合當代臺灣社會文化情境,《暗戀桃花源》則更突顯異質的並置、互補與融合,讓兩個劇團的兩齣情緒完全反差的戲碼,《暗戀》劇組既寫實又抒情,敷演一段跨越近半世紀的華人離散經驗與含蓄情感,《桃花源》劇組則是既嬉鬧疏離又虛實相間,表現較為誇張,但結局仍回歸現實的無奈與愁苦,兩個劇組都將公演,搶用同一個劇場舞台,經過一番爭執、協調與折衝之後,兩齣戲都完成了彩排,過程中甚至還出現各據舞台一方,台詞互應與完全雷同的魔術時刻。
英國戲劇有一種「悲喜劇」(tragicomedy)的類型傳統,指的是具有歡樂結局的嚴肅戲劇(a serious play with a happy ending),而賴聲川在談及《暗戀桃花源》創意的內在邏輯時 ,提到了古希臘悲劇與羊人劇、日本能劇與狂言之間特殊、神秘與原始的對話,也發現「在喜的極致狀態中,以及在悲的極致狀態中」,人們的臉部表情是一樣的,這兩種相反的情緒,推到極致會變成一種類似的感受,這點也得到了加州大學醫學院精神醫學部心理學教授保羅‧艾克曼(Paul Ekman)的實驗研究證實。對生於1954年的美國華盛頓市、嫻熟東西方劇場史的賴聲川而言,相當自覺於戲劇形式的表現與創作手法,在《暗戀桃花源》裡甚至是他其它的許多劇場作品中,面對西方現代主義或後現代主義的文化霸權,他不抵拒排斥,也不正面交鋒,更不掙扎搏鬥,他是以佛法禪修來包容這一切,他說:「對我這麼一個在柏克萊受訓練、接觸從古到今的各種知識的人,不是每一種學問都經得起時間的考驗,各種『主義』,來來去去,一下流行這個,一下流行那個,甚至於最先進的科學也是隨時在推翻自己,看來看去,對我來說,就只有佛法一直可以經得起時間的考驗、問題的檢視,可以讓人不斷深入。走得更深,就有更深的智慧等待著我們。曾經,我認為佛法可以成為我藝術創作的靈感和能量源,現在我知道那想法是很愚蠢的。不是藝術在包容佛法,絕對是佛法在包容著藝術。」
所有的戲劇異質情緒、表演風格、時空錯亂、佈景搭疊(如將江濱柳的肺部X光片幻燈,投射在《桃花源》劇組的山水畫上),在戲裡不斷地蔓延開來,「不搭調」幾乎成了這齣戲的主要風格,甚至也是賴聲川在往後許多作品的「主旋律」,像是《台灣怪譚》(1991年)裡的李發所說:「……在描述我們這個不搭調的時代裡一些不搭調的事,所以要我找到一種搭調的表現法還不容易。在這個情況下,『岔題』似乎是很搭調的,所以,容我偶爾出軌。」 1980年代中葉,臺灣在經過三、四十年的經濟發展之後,正式進入了後現代的資本主義社會時期,「不搭調」成了主要的文化癥候,反應在《暗戀桃花源》中,別具有當代性。
Dalian
2008-02-05 21:58:58
深以為然,寫得非常得體!并祝善祿兄新春心怡,萬事如意~~!大聯
大聯兄
好久不見
過去這一年多來,因為評論的邀約工作不斷,老寫一些趕時效或交差的文章,雖是「醜媳婦」,不過我也盡量都貼在網站上讓它們「見公婆」了,這大概是網站開台六年來,寫最多評論的一年吧!
學校一月中就放寒假了,總算可以在家重讀一些書和劇本,思索一些問題,這四篇「重讀」就是這樣的產物,蒙你不棄,感謝!
過完年又要開始忙碌了,今年我的寫作重心除了評論之外,也會加重研討會論文的書寫與發表,所以預計仍然會是充實緊湊的一年。
大陸雪災近月,你又受到影響嗎?願你一切安好。但願咱們哥倆早日再聚,暢談天南地北,上次是紅衫軍,希望下次是大選後,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