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4-07 22:07:18于善祿

陰道不只在獨白!

時間:2005年3月25日
地點:紅樓劇場
團體:台北V-Day
演出:《陰道獨白》

最早開始,《陰道獨白》這個劇本的生成來自於一次聊天,原劇作者Eve Ensler曾經和朋友聊到女人的更年期,話題一開,結果聊到了陰道,她就很想知道其他女人是怎樣看待她們的陰道的,於是展開了一場又一場的女性訪談,最後將這兩百多篇訪談重新按主題分類整理,終於寫成了這個劇本──《陰道獨白》。誠如該劇本的中文繁體字版 蝴蝶頁所說:「這是開始。在這兒,我們可以思考我們的陰道,了解其他女人的陰道,聽聽有關的故事與訪談,回答問題以及問問題。在這兒,我們可以練習說陰道這個字眼,因為就像我們所知道的,這個字眼正是驅策我們與解放我們的力量。」(取自劇本序)作者並非只是像人類學家寫民族誌一樣地羅列或照搬訪談的結果,而是透過具有戲劇張力的語言與史詩般的修辭,來詠嘆陰道,使得獨白不僅僅是獨白,陰道也不僅僅是陰道,呈現出多樣的女性心聲與豐富的文化詩意。

幾乎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陰道」這個字眼都是一個禁忌語言,父權文化宰制下的禁忌,被隱聲、隱身、甚至被隱形的字眼;Eve Ensler希望透過不斷地說著這個字眼──某種獨白,在她的生活中,也在她的劇本中──可以減少其所造成的焦慮、尷尬、輕視以及嫌惡等感覺,她相信「我們所不說的東西,我們就不會看見、承認或記得。我們所不說的東西會變成一種秘密,而秘密時常會製造出羞恥、恐懼與迷思。我說這個字眼,因為我想要有一天在說它的時候感到很舒適,不會覺得羞愧、有罪惡感。……在妳說這個字眼一百次或一千次之後,你就會想到,它是妳的字眼,妳的身體,妳的最基本的地方。」(劇本序)企圖讓此一獨白的力量,從語言到意識形態到性別宰制,解放陰道,解放女人。

據我所知,這個戲在兩年前曾經由台北藝術大學戲劇系的學生,在淡水殼牌倉庫演出過,只是媒體對這種學生規模的演出幾乎不甚青睞,進而也導致今年三月下旬在紅樓劇場的公益演出,因為結合多方力量與資源,儼然被媒體塑造成該劇首度在台首演的印象,有趣的是演出所使用的中文譯本,也捨政治大學英語系陳蒼多教授的譯本,而採用上海話劇藝術中心市場部經理喻榮軍的譯本(因為在上海遭到禁演而選用嗎?)。以上瑣記,雖然有令人感到時空錯置之虞,但並不會遮蔽掉該劇所蘊含的爆發力,反而令人深覺劇本所觸及的主題內容之普世性。

這次在台北的演出分為中文場與英文場各一場,我由於個人行程安排的因素,僅能欣賞到中文場的演出(3月25日晚上七點),這也是第一次看到藍貝芝的導演作品,過去幾年多半看到的都是她所參與的劇場表演作品,像是黎煥雄導演的《幾米地下鐵》音樂劇(創作社,2003年,國家劇院)、徐堰鈴導演的《踏青去》(女人組劇團,2004年,皇冠小劇場)鍾喬導演的《潮暗》(差事劇團,2004年,台北寶藏巖)等。可以看得出來,導演和演員之間默契十足,她們不但保留了原劇的精髓與架構,還進行了文化轉譯的工程與演員自身經驗的重新詮釋,讓整個表演看起來既有普遍性,也有屬於台灣文化的特殊性;劇中角色的造型更是依據演員本身的特質而設計,像是陳淑慧的台灣女人、馬照琪的串場女人(接近她真實生活中的老師身份)、Jun Lee的自由爵士風格、謝靜思的嬌滴小女人等,都十分地具有說服力。

演出的場地選定在紅樓劇場,其實也為這齣戲加分不少,由於全劇的語言風格多半屬於敘述型態,敘述的對象就是現場觀眾,與其說是「獨白」,不如說是「聊天」,導演技巧地設計了幾個時間點,讓觀眾可以用笑聲、手勢、掌聲、短語等方式回應台上演員的大段獨白;既然在觀演關係與審美距離的設計上都趨向於「聊天」,演出的空間似乎不宜過長、過高、過大,而紅樓劇場這種圓柱體空間,便非常適合這齣戲的氛圍,台上的演出與台下的情緒反應,幾乎沒有不合理的時間差,我想這點也是這次演出成功很重要的原因之一。

除了「在房間裡聊天」這樣的空間修辭與戲劇行動合拍之外,我認為還有另一層身體凝視與被凝視的視覺政治關係在反轉。女人的身體(包括陰道)長期以來被男人凝視著,凝視的角度、方法、工具、技巧全部都掌握在男人手上,這種凝視與被凝視的關係也經常被類比為劇場中觀看與被觀看的關係,倘若依此邏輯,《陰道獨白》中的女性演員╱角色似乎被囚禁在雙重(甚至可能是多重)的視覺監獄裡頭;然而Eve Ensler╱藍貝芝用語言╱劇場的方式,讓這些女性經驗中的神秘、幽默、苦痛、力量、智慧、憤慨與喜悅,透過直觀觀眾的──不再是觀看與被觀看的,而是相互觀看的╱被觀看的,或者說,平等對待的──聊天方式,坦然地宣洩出來,以達到亞里斯多德所謂「發散」(catharsis)或「滌淨」(purification)的效果。

在這樣的詩意空間裡,我偶然幾次趁台上換場時,仰頭望上,看到紅色的燈光打在紅樓劇場的圓錐形天花板,鋼骨結構讓不太亮的紅光錯落其間,若明若暗,啊!我猛然發現,整個劇場根本就被設計成陰道空間,所有人都存在於子宮的宇宙裡……究竟誰才是生命的源頭呢?答案不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