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喝微醺之際，門口傳來一陣人聲，原來是又有客人來了，第二隻羊在門口待命，看起來今天不是羊的好日子。趁著主人招呼來客，我跑到屋外透氣，我一出來，何英也跟出來，她喝了不少，雙頰緋紅，我也好不到哪裡，可怕的是屋裡後來就沒茶水，除了私釀青稞酒就只有金江啤酒 ，眾人喝得太high，簡直停不下來。

門口聚著一群小孩，其中一個女孩好奇地打量我，看我對著羊拍照，不以為然地說：「羊有什麼稀奇的？」我把鏡頭對準她，她開心地笑了。問她附近有沒有什麼好玩的地方，她說帶我去，於是跟著她沿著蜿蜒的山間小徑亂走，山上的小孩真厲害，穿著普通布鞋，走山路臉不紅氣不喘的，我一邊吃力地跟著，一邊驚訝於沿途美麗的花花草草，這些高海拔的植物因自然環境條件嚴苛，姿態殊異於一般，我停下來拍照，一拍完，女孩就一把摘下，我驚訝地看著她，她一臉笑意，說：「妳喜歡這花，送給妳！」

我請她別摘花，向她解釋，這花我帶不走，拍照就行了，她搖頭，執意要給我：「這花沒什麼的，妳覺得好看，我們每天看都不覺得。」走著，發現山下傳來聲音，蛙蛙和一個摩梭男生跟上來，他們發現貴客失蹤，趕忙來尋，怕我亂走迷路，其實不怕，這山上根本沒路。

蛙蛙是識途老馬，她發現一種白色的野草莓，滋味酸甜，眾人開始低頭尋莓，女孩眼明手快，一下子摘了一手心，遞給我，說：「給妳，妳喜歡吃，我們每天吃也不覺得有什麼好的。」她一臉誠懇，我不知該如何拒絕，即使並不愛吃野草莓。

和女孩聊天，知道她叫做阿牛，今年九歲，沒有學名，因為沒上學，山上也沒學校，最近的小學在湖的另一端，得住校，家裡沒錢，而且她每天要幫忙家裡撿柴、放牛、看顧其他弟妹。可是阿牛的普通話說得極好，比很多山下的摩梭小子好，她說是看電視學的，對電視？對，村子裡鄰居家的電視。

「妳想上學嗎？」我問，她靜靜地點頭，懂事地沒有多說什麼，繼續低頭摘莓子。

繼續往上爬，終於在一個壩子上停了下來，回頭一望，啊，瀘沽湖，煙波飄渺之間，從高山看湖又是一番風貌。獅子山戴帽子了，要下雨了，走吧！摩梭男孩開口。

蛙蛙是香港一個教育基金會的專員，她的工作是專門負責找尋需要幫助的貧困家庭兒童，透過審查，扶貧助學。這個考上大學的男孩就是她的個案之一。

我低聲問蛙蛙，阿牛是否符合他們的補助標準。她搖搖頭，特貧困家庭也沒辦法！怎麼會？這男孩家裡羊群如此之多，好歹也算是村子裡的中產階級，男孩可以得到補助，阿牛卻不行，什麼道理？

蛙蛙解釋，助學政策是幫忙有能力唸書，而不是想念書的孩子，想念書的孩子太多，也許有機會上學，卻不見得有機會繼續念下去，像阿牛這樣的家庭，連溫飽都成問題，如果阿牛上學去，家裡的牛誰放？撿柴做飯的活誰來做？何況完全需要外援的生活，能夠持續多久，這種學習過程太痛苦，對阿牛和家庭都是負擔。

從山上放眼望去，美麗的村寨成了走不出去的窮鄉僻壤，打回見山是山的現實。後來和L討論這件事情，她說得明白，阿牛出去唸書，她的家庭馬上就會陷入人手不足的困境，加上需要額外負擔的費用，對缺糧嚴重的家庭，唸書是不實際的，是我們這種城市人一廂情願的想法。

想想，連我都想在這裡度過餘生的香格里拉，如果阿牛一輩子都可以在這裡生活，也許過幾年就結婚生子，我有什麼資格改變阿牛的人生？我不過是個過客啊！

圖說／站在左邊的女孩就是阿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