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鬼鬼祟祟地從後門鑽出來，在電梯裡按下17，又爬上兩層樓梯來到了頂樓。

大家倚著欄杆站成一排，在四面的建築物以及地上花花綠綠的甲蟲車螞蟻人裡，硬是擠出一點可以當做話題的對象，沒話找話的批評著。

我們一夥總是在一起。其中，P喜歡我，我喜歡L，L跟E是死黨，E喜歡V，V跟H是好姊妹，H則暗戀著P。聽起來有點複雜的迴圈，其實是在厚重教科書背後，自然衍生出來的逃避性娛樂。



「吳老師如果發現我們不在怎麼辦？」P擔心的問著，的確是規矩的好孩子P會問的問題。

「就說我們上廁所，拉肚子嘛。」L一點也不在意的說，的確是瀟灑的少年郎L會答的答案。

頂樓的風有一點大，在八月的傍晚卻恰到好處。H轉過頭來，她編成黑人頭的細髮辮遂變成逆風的方向，被吹得全部披在頰上，像黑色的淚。「老鷹如果飛一飛想便便怎麼辦？這麼高，便便下去被砸到的人一定很痛。」

「你想他還會專門停下來上廁所嗎？被砸到算你雖啦！」L還是一派的什麼都不在乎。

「飛那麼高，很恐怖吧。」

「如果牠不敢飛這麼高，就不能叫做老鷹。」我說。




頂樓的格局相當的錯綜凌亂。地上佈滿管線和突起的粗大水管，還有數個突出的建築，由裡面發出的轟隆機器運轉聲響猜測，似乎是電梯或是中央空調的機房；更上層是水塔。這些小建築物的分佈，構成了頂樓迷宮一般的隔間，適合槍戰廝殺時掩蔽。

我們跨越著突出於地面超過40公分以上的金屬水管以及其餘管子們，障礙賽一般的沿著管線前進。V直接走在金屬水管上，張開雙手搖搖擺擺地保持平衡。E總是最後一個，默默跟在V的身後，像是掩護同袍的戰士。

我們等待著夕陽落下。

E提議大家到更上一層去。所以我們沿著直立的紅鏽鐵梯，爬上更高一層的建築。

我們兩人一組，各自登上不同的水塔，這樣離天空可以更近一點。

附近少有比我們高的大廈，我四處張望了一番，除了新光三越。更遠處彷彿有比我還高的所在，不過不構成威脅，我對於身處這一地區屬一屬二的高度沾沾自喜，儘管高大的並不是我本身。

「以後我家也要買附近最高的一層。」我說。

「這麼高做什麼？地震摔最慘。」隔壁水塔的H相當不以為然。

「但是，你不覺得，最高這兩個字聽起來很棒嗎？你可以告訴別人說，看哪，我家是最高的那一戶呢，別人也會很羨慕你。」

「我一點都不會羨慕。」

「住得喜歡就好了，別人的羨慕有屁用？」L懶懶的接話。

E在他們的水塔上不知道聊著什麼，逗得V格格地笑得很開心。



躺在離地二十樓高的水塔，比地上的火柴棒人距離天空近了６００公尺。太陽像是一顆即將從枝頭墜落的熟爛橘子，我們興奮的期待著他撲通地掉下來的那一刻，並且根據別人的敘述想像著它的甜蜜絢爛。

天空的顏色逐漸由藍轉綠，雲的顏色不再單純，漸層的染上橘紅的光。我覺得眼睛有點酸痛，於是閉上眼睛，為了等一下的落日秀養足精神。L輕輕的吹著口哨，悠閒地忘記在12樓還有等著我們的考卷。



「嘿，如果這次夜大再沒考上，要怎麼辦？」H越過水塔跟發電機的噪音大聲問道。

「直接找吳老師報重考班，可以打折。」L說。

「先當兵再說。」E說。

「我爸會打死我。」我說。

P很安靜。



沉默了一陣，H又問：「嘿，2003年的時候，你猜我們會怎樣？」

大家思索著這個問題，假裝自己已經老了很多歲。

後來還是沒有人回答，水塔上的三組人開始自顧自的小聲聊天。



我睜開眼，望向夕陽的方向，卻沒有看見該是橘黃的那一團火球。

「欸，太陽呢？」

「掉下去很久了。」L在我身邊輕輕的說。

我愣了一下，十分懊惱，原本專程來看它落下那一刻的，卻在我以為時候到了時，早就已經結束。



E和V的聲音隱約隨著晚風飄過來。

「老鷹應該很寂寞。」

「可有些鴿子不相信。」

「所以牠們還是想盡辦法要飛高，雖然一輩子也當不成老鷹。」

「等他們了解這一點的時候，已經錯過鴿子可以擁有的幸福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