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8-08 14:12:31六分之四

天公仔子(生命故事書寫)

因為分享的感動,所以邀請將故事放在這裡讓更多的人有機會讀到,也或者其他的你們願意,也換說你們的故事。
邀請大家,開放一個空間,靜靜聽屬於不同朋友的生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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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一個鄉下的勞工家庭中,爸爸是個喜好喝酒賭博的泥水工匠,媽媽則是一位終年勞碌辛勤的女性,我有3位哥哥,媽媽常常回憶生下我的過程:「4個小孩裡面,就只有你是在婦產科出生,還記得那天早上你爸爸把我載到婦產科診所之後人就不見了,將近9點鐘的時候我把你給你生了下來,那時護士到處在找家屬,也不知道你爸跑哪裡去,四處找不著,後來只聽見醫生高著嗓子罵著護士說,下次絕對不可以收這樣的產婦…」,這是我當時在高級的婦產科診所,卻被父親遺忘(我想他大概又跑去喝酒賭博了)的出生過程。

對大人來說,工人的生活,不是忙碌就是疲累,而我和三哥兩個小不點卻是樂在其中,家裡沒錢請奶媽照顧我,打從有記憶開始就是在工地和家裡度過,爸爸是「土水師傅」,媽媽是小工,大哥和二哥負責幫忙搬磚頭、遞工具、切割磁磚、打雜…,我和三哥就在旁邊的沙堆玩,媽媽常常說我像麻糬,留著汗、光著的身體沾滿泥沙,只剩骨溜溜的眼睛和張著笑的嘴巴沒沾上。每天從工地回家之後,媽媽就忙著衝進廚房張羅晚餐,每盤菜肴只要一上桌就被搶個精光,我們幾個兄弟端著飯碗,夾雜著筷子撥、刺飯碗的聲響,就像是一群餓慌的雞群在啄食飼料。

「哈嚕格(媽媽的日本名)啊,你那個天公仔子又跑出來欄公車啦,你不知伊哪一天會被車撞死…」隔壁雜貨店的老闆娘又在家門外對我的母親吆暍著,母親常常這樣回憶的說:「小時候你常在清晨光著屁股橫站在大街上硬是將巴士給攔了下來,而這樣的場景不時發生,把大家搞得緊張兮兮、真是又好氣又好笑」,沒跟著去工地的時候,經常就是我和三哥在家裡,什麼都敢玩、什麼都好玩:坐在三樓外牆突出的幾根鋼筋上,俯瞰雜貨店老板娘的驚呼叫罵,再從3樓高的陽台上跳到一樓的沙堆裡;和一群野孩子在雨天的午後操場草皮上,滾動著斷了根的旋轉地球,一直翻滾到嘔吐、暈眩到天旋地轉也不曾休止…,這樣無拘無束,無法無天的童年記憶,仍然停留在我的腦海裡留下深刻的印象。

父親在我年幼時繼承曾祖母(阿祖)一筆不小的田地,放浪不羈的他聽說在一個多月的時間內,就把這筆遺產變賣,吃喝嫖賭輸得精光,記得他帶我去過賭場玩「木雜仔」,記得他也帶過我去中山公園賭象棋,然後給我ㄧ堆零錢去電動玩具店裡打小蜜蜂和彈珠台,然後帶我去吃市場那家魯肉飯和肉羹,很熱的夏天,他會帶著我坐半個鐘頭的台汽客運去蘇澳洗磺水(泡冷泉),也曾經有一次我陪他兩個人在工地砌了一大面的磚牆、卻被大風吹倒,他索性放下所有的工作,騎著摩托車載著我去北成游泳池清涼了一整個早上…,我聽很多叔伯鄰居都說我是他最疼愛的么子。

父親有他性格上陰暗可怕的一面,自從敗光了阿祖的遺產之後,似乎賭性更為堅強,加上吃喝嫖賭個性不羈,30多歲起就患有糖尿病,工作開始不穩定,有時晚歸的他,會在三更半夜把媽媽、兄弟五人叫起來罰站,聽他醉言醉語的辱罵,不准睡覺,一直到他醉倒在地板上,我們才得以平安入眠。又有一次也不曉得發生什麼事,被他用麻繩綁著大拇指、整個身體被懸空吊起來,用窗戶拆下來、還帶著銅釘的玻璃固定板打屁股打到褲子沾滿了鮮血,哭到嗓子啞了、抽噎不已才被鬆綁下來,這些事都在我的腦海裡留下不能磨滅的回憶,而我和父親的關係就是在這種害怕、恐懼卻又親密的情境下不斷互動,整體而言,我對父親的印象仍是負面居多。

漸漸年長之後,父親斷斷續續的工作,年長的大哥遂改行從事油漆工作,大哥兄兼父職的角色,和媽媽一同撐起了這個家的經濟重擔。父親脾氣輕率暴躁不僅對家人如此,街坊鄰居甚至親戚也都和他漸行漸遠,印象中除了偶而一兩位酒肉朋友曾來家裡飲酒作樂之外,甚少親友會來家裡走動,也因此經常讓我對於擁有這樣一位父親而感到羞愧與自卑。後來目睹著父親終年失業賦閒在家、常向母親伸手要錢,這樣羞愧自卑的情緒隨著時間的發酵,讓我對這個父親角色起了極大的反感,還記得國中二年級的某天早上,與父親擦肩而過時隨口丟下一句「廢物」就快步出門,他是聽到了吧,我看見他極為憤怒的眼神未發一語,直到後來長大懂事後,想起這樣的場景,對於身為人子的我常感到罪惡感之外,我也能夠體會這句話對父親造成的傷害有多大。

母親曾經講過這麼一段有關父親的童年往事:「你老父小時候有一次用三字經罵一位路人,你阿嬤不但未加管教制止,還說你父親真厲害,年紀這麼小就這麼會說話,他的個性都是被阿嬤寵壞的,『寵豬舉灶、寵子不孝、寵牽手貢緣投』這句話是一點都沒錯的」,這時我才了解,原來幼時未加管教的父親和我一樣都是充滿了野性,都是天公仔子。

大二那年暑假的某天下午,我和大哥兩個人在柯林國小的教室粉刷油漆,夏日午後悶熱的天氣夾雜著水性水泥漆的味道,昏昏沉沉中大哥收到家裡的BB-CALL,回電後得知父親因為腦中風去世,我和大哥二人匆忙丟下油漆刷和桶子,趕忙飛車回家,鄉間小路上,我見大哥的手在排檔桿和方向盤間不停的轉換,還不斷拭去臉頰不斷滴下的淚水,一路無言。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