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堤防邊站起來時，我很自然地牽起妳的手，妳蒼白的臉龐泛起微微的紅、柔順地讓我牽著，就像一對甜蜜的情人般。只是，我知道，這一切終將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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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躲避情傷，我一個人背起簡單的行囊，開車來到這個可以眺望大海的山腰小鎮。

　映入眼簾的一家民宿，名喚「馨」──和她的名字一模一樣，雖然我還是很氣她，但同時也還是放不開她，於是就像飛蛾撲火一般，我毫無抵抗力地決定投宿這家民宿。

　「馨」的經營團隊很簡單：一位老奶奶，和她在外地唸書、寒暑假會回來幫忙的外孫女。老奶奶對我這個突然冒出來、失魂落魄的不速之客，似乎完全引不起任何漣漪。而整個非常古老、非常日式的建築裡，也同樣瀰漫著這種寧靜的、緩慢的氛圍。

　我，就在這兒住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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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馨，妳為什麼要走？留下來啊？」我不解地吼著。可是妳，彷彿完全聽不見我的呼喊，沒有表情地漸漸走遠，只留下我無助地站在原地……

　倏地驚醒，是夢啊！

　一週來、每天清晨都在淚水中醒來的我，非常訝異自己怎麼如此經不起打擊。無法再睡著，整個人坐立難安，只好披上衣服、出門走走。

　天矇矇亮，山城罩著一層霧。這夏末的清晨，帶著一絲寒意。

　信步走到民宿後方，是老奶奶開闢的小農場，種了些青菜、養了些雞鴨。

　老奶奶看到我，照例輕輕點了頭，我也頷首還禮。非常佩服她能過著這樣簡樸且自給自足的生活，不禁捫心自問，我受得了這種生活嗎？

　走著走著，來到山崖邊。

　這裡可以眺望到「那片海洋」，以及一整片完全感受不到希望的灰暗海面。放任著凜冽山風拍打著我的臉，若不是怕吵到鄰近的人，真想放聲大喊大叫一番！

　點起Dunhill，我將那致癌的細微顆粒深深吸入肺部，希望短暫的暈眩可以幫助我走出夢魘──當然這是不可能的。

　「你一定要記得我唷，要不然我饒不了你！」耳畔響起小馨甜甜的撒嬌聲，眼前浮現她迷人的模樣，越是沈溺在回憶裡，我的淚水越是控制不住地落下…老天哪！你什麼時候才能放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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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馨很喜歡看海，她最愛的就是呆呆地坐在堤防上，望著潮來潮往。

　而我最愛的，就是呆呆地坐在她身旁，握著她柔膩而溫暖的手，望著她不可方物的美麗。

　兩人經常這樣一坐就是大半天。



　直到那一天。



　那是個天氣不太好、海面波濤洶湧的夏末早晨，我和小馨，約好一起蹺課到海邊。照例，我們依偎著坐在堤防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突然，小馨問我：「如果我不見了，你會怎麼樣？」

　一頭霧水的我，一時不知怎麼回答。看著我的窘態，小馨捉狹地笑了，說：「傻瓜，我怎麼捨得放下你呢！」

　沒想到，這句玩笑話竟一語成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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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漸漸亮了，溫暖的朝陽從海的那一方緩緩升起。但對這個破落的小鎮似乎毫無影響，就像「馨」那樣，周遭是那樣的那麼靜謐，彷彿連時間都忘了轉動。

　信步來到墓園，我照例打開一罐小馨最愛的曼特寧咖啡，放在她的碑前，點起Dunhill，坐下。

　「我來陪妳看海了，還帶了曼特寧喔！慢慢喝。無論這世界如何變化，我總是會來陪你的。」

　就這樣，我又在能遠眺那片海洋的地方，跟小馨度過了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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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最喜歡這個地方了，奇奇怪怪的石頭布滿岸邊，海水拍打過來，激起陣陣浪花，就像燦爛的人生一樣。就算生命明天就會結束，我也希望可以濺起一些火花，讓大家都能記得我。」

　是嗎？不是常聽到，人在人情在嗎？但看到小馨認真而明亮的眼神，我不忍反駁，甚至真心希望我是錯的。

　那天風浪很大，溫度又低，離開海邊後，小馨就高燒不退。

　原本以為她只是感冒，直到某天突然昏倒、臉上浮現一隻刺眼的蝴蝶，我才知道原來小馨患有紅斑性狼瘡，而這次病發非常嚴重，甚至可能危及生命。

　在醫院住了一週後，我拗不過小馨的哀求，違反了醫師的叮囑，拎著兩杯現煮的曼特寧，偷偷帶著她來到最愛的海邊。

　「我死了以後，希望可以葬在那裡。」小馨回頭指向我們背後的那片山，那山邊有一個小鎮，曾經因為電影而紅極一時，但如今已漸漸沒落。

　「葬在那裡的話，我就可以天天看著我最喜歡的這片海洋，心情也會很好吧！」說著說著便「噗嗤」笑了起來。

　人死了以後還在不在乎心情？我不知道，但看到小馨蒼白的臉龐，泛起陣陣紅潮，我只希望讓她在生命的最後一段可以開開心心的度過。

　「該回醫院囉！」從堤防邊站起來時，我很自然地牽起妳的手，妳也柔順地讓我牽著，就像路上任何一對甜蜜的情人般。只是，我知道，這一切終將結束。

　「我們會再見面的，一定會！」小馨輕輕地說著，安慰著眼淚撲簌撲簌流下的我。「所以你一定要記得我唷，要不然我饒不了你！」我們伸出左手無名指勾了勾，作為約定。

　我知道，我是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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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昏了，我站了起來，向小馨道別。「明天再來陪妳！」我伸出左手無名指，對著小馨的墓碑勾了勾，然後慢慢地走回「馨」。

　回到民宿，我第一次見到老奶奶的外孫女欣欣，總覺得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熟悉感，卻又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並不認識她。欣欣看來已經知道我這失魂落魄的男人是誰，並不訝異，輕輕點了個頭。

　晚餐後，我在院子裡坐著、抽著Dunhill、回憶著點點滴滴。突然欣欣走了過來，問我：「我們認識嗎？」

　「不認識吧。」我淡淡地回應。

　「可是好奇怪，今天我第一次見到你，就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好像我們認識很久了一樣。」

　「是嗎？」我隱藏住心裡的微微波動，強裝鎮定：「那可能就是緣分吧！」

　「聽外婆說，你在這邊住了一整個禮拜了，還打算繼續住下去嗎？」欣欣問。

　「是啊！這裡很舒服，我打算能住多久、就住多久。」我說。

　「那太好了！我們最近生意很不好呢，那，來勾勾手，不可以騙我唷！」

　看著伸出左手無名指的欣欣，我如同雷擊一般，從頭頂麻到腳底。望向欣欣的眼睛，我彷彿看見小馨那對認真而明亮的眼神……。



　我想，我應該會一直住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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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定》　曲︰陳小霞　詞︰林夕　演唱：王菲

還記得當天旅館的門牌
還留住笑著離開的神態
當天整個城市　那樣輕快
沿路一起走半里長街

還記得街燈照出一臉黃
還燃亮那份微溫的便當
剪影的你輪廓太好看
凝住眼淚才敢細看

忘掉天地　彷彿也想不起自己
仍未忘想約看漫天黃葉遠飛
就算會與你分離　淒絕的戲
要決心忘記我便記不起

明日天地　只恐怕認不出自己
仍未忘跟你約定假如沒有死
就算你壯闊胸膛　不敵天氣
兩鬢班白都可認得你

還記得當天結他的和弦
還明白每段旋律的伏線
當天街角流過你聲線
沿路旅程如歌褪變

忘掉天地　彷彿也想不起自己
仍未忘想約看漫天黃葉遠飛
就算會與你分離　淒絕的戲
要決心忘記我便記不起

明日天地　只恐怕認不出自己
仍未忘跟你約定假如沒有死
就算你壯闊胸膛　不敵天氣
兩鬢班白都可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