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克里斯多福的鏡頭中逃離的楚門，克服了對海水的恐懼，駕著風帆朝斐濟群島出發－找尋他的夢中情人 Sylvia。克里斯多福終究發現了楚門－在啟動了佈置在海面上的浮標攝影機，和無數對準海上的長距離攝影鏡頭後，於是在航行的過程中，楚門幾經暴風、大浪並險些淹死，情況最糟的時候，楚門把自己的身體綁在船桿上，並咆哮道「你們就這麼大能耐？」、「（我不會放棄的）你們得殺了我！」。

那是一種如何的無助！不，不像你們想的，那絕對不是一種堅強。我想起自己的成長經驗中，有時也會遇到一些自己無法解決的困境或人生無奈，溫和的時候，我會這樣安慰自己，「沒事的，這一切只是場把戲而已。喂！（你們）不要再鬧了」。耐不住性子時，我就扯開嗓門（在心裡）大聲（以壯膽）的咒罵「你們打擊不了我的。你們越要我難堪，我就偏不如你們的意。」。說到底，這「你們」究竟是什麼？其實自己也不甚清楚，許是中國人所說的老天、或命運之類無以明狀的存在吧！

我不知道楚門同不同意我這麼說。

不過其實要自「楚門的世界」脫身也不是這麼困難，這部電影的導演（彼得威爾）和製片（史考特魯登和艾德華費德曼）為這樣一個對峙的場景（上帝Vs.人，控制Vs.自由）設計了出路－「懷疑」，然後「行動」。然而楚門畢竟是幸福的，因為始終有一個「幕後」－包括謊言、同謀、監視......，可以由著他去揭穿，可以令觀眾掬淚，如是簡單的「反抗」邏輯，或許可以把楚門營造成另一個「英雄」，但這種對於「人的自由如何可能？」的譬喻與演繹，對我而言，畢竟是太過輕易的教導了，很多時候，我們永遠也不可能知道，等在結局之前的「幕後」會是什麼，塵埃何時才算真正落定。

「為著自由而付諸的行動，究竟怎樣才是合理的？懷疑與人的自由間的關係又是什麼？」這問題深深困惑著我－而我，忽然想起了黑格爾。對黑格爾而言，上帝是一個精神（Geist），而不是一雙眼。因為這個上帝不是亞伯拉罕、以撒和雅各等人的上帝，在創世以前就存在，儘管人類不存在祂還是存在的一個「上帝」。黑格爾所說的上帝是一個包含了意識、理性、意志等形式存在的精神，唯有經由人類，祂才成為其自身。

但同時這「精神」也不可以化約為人，祂並不等同於人的精神，因為祂也是作為宇宙整體之基礎的精神實在，而且，作為一精神的存有者，祂是有目標要實現的，祂實現有限精神（正因其為無限）無法實現、但必須促成的目的。歷史於是成為絕對精神自我發現的過程。

黑格爾也反對那種強調「絕對依賴之感受」的神學，他反駁，「如果一個人的宗教信仰只建立在一種感受上，而此一感受上除了是關於這個人的依賴性之感受外，別無作用，那麼狗將會是最佳的基督教徒......。當骨頭解決了飢餓，連一隻狗也有『拯救』之感」。

所以對黑格爾而言，懷疑不僅是一種不斷認識的趨向，同時也是一種趨離。所以並無一勞永逸的克服。自由於是入出其中。

我喜歡黑格爾多些。

當然，有更多的人喜歡－潑冷水，有句猶太諺語不就這麼說：「人們一思索，上帝就發笑」，唉！笑就笑吧，就算糗了，我想還是值得。當然這畢竟算是和氣的，真按耐不住時，我也想捲起袖子，瞪著眼，像楚門那樣回一句，「你就這麼大能耐？！」

想到這裡，腦中總會出現楚門駕著風帆遇到暴風雨的那段畫面，浪濤洶洶，雷聲隆隆，海天漫漫。或許就是因為那風雨聲太過逼真了，我是真的起身，把房裏的窗戶移開，想知道外頭是不是也正大雨傾盆。

其實，雨早就停了，外頭只是一片闃黑。喔！那興許當它是今年第一個春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