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3-25 09:49:04寂寞道人殊一

【玉海拾譯】高山樗牛〈人生終如何〉

(圖為明治時期的評論家高山樗牛(1871-1902)所著小說《瀧口入道》的封面與內頁。明治二十六年(1893)末,東京帝國大學哲學系的學生高山樗牛參加讀賣新聞社所舉辦的小說比賽,以歷史小說《瀧口入道》榮獲二等獎。明治二十七年(1894)四月起,《瀧口入道》在無一等獎項的《讀賣新聞》上連載三十三回。在取材自《平家物語》的《瀧口入道》裡,高山以擬古體的美文調,描寫身為平重盛(1137-1179)臣下的主人公齋藤時賴與建禮門院(1155-1213)的侍女橫笛之間的悲戀故事,讀來哀婉淒絕。因《瀧口入道》以匿名發表且作者為東京帝大的學生,而成為當時的話題。發表後,獲得年輕讀者熱烈的支持,同時也使高山踏入文壇)



【作者簡介】

高山樗牛(1871-1902),明治時期的評論家。山形縣人。本名齋藤林次郎。東京帝國大學畢業。明治二十六年(1893)就讀東京帝大時,所發表的小說《瀧口入道》獲《讀賣新聞》二等獎。之後,參加《帝國文學》的創刊活動。明治二十九年(1896),大學畢業,成為第二高等學校的教授。隔年進入博文館,擔任該館發行的雜誌《太陽》的編輯工作。此時,鼓吹起「日本主義」,展開旺盛的評論活動,在明治中期的言論界大為活躍。明治三十三年(1900),至歐洲留學。期間,因醉心尼采(Friedrich Wilhelm Nietzsche, 1844-1900)的思想,且結核病情加重,立場漸從國家主義轉為個人主義,而在《論美的生活》(1901)裡提倡自我之充足與本能滿足主義,引起當時青年階層的共鳴,對於明治三○年代浪漫主義的影響頗鉅。晚年崇拜日蓮上人,在思想上有急遽的轉變。另著《時代管見》、《文芸評論》等。


〈人生終如何〉

人生終如何,實一大疑問。生而成回天之雄圖,死而垂千載之功名,人生可以此而盡,予甚惑之。生前但享一杯酒,何須身後千載名,人只行樂則已,予甚惑之。蝸牛角上爭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人只悟無常以終,予甚惑之。吁!人生終如何?人只為死而生乎?

嘗遊一古寺,簷朽柱傾,破壁摧欄,僅凌雨露。環堵廓然,空宇人絕,茫茫萋草晝尚暗。見古墳累累橫其間,猛然以悟,喟然而嘆。吁!天下,心傷有若此乎?借問,是誰家墳,弔祭永不至,墓塔空為雨露朽。想其生在世,沖天雄志躍躍不能禁。舉天下與之,心亦不慊焉。一旦魂絕身異物,苔塔墓陰,守盈尺之地寂然無聲。人生空虛,可哀之至矣!後人建碑銘之,其心本欲傳其英名於不朽。然星遷世變,無人為之灑掃,雨雪碎之,風露破之,今塊然委土芥,人絕不顧,得先人之功名而不傳。思一旦至此,立彼廣大墓碑而願聲名不朽,何等痴愚哉!嗚呼劫火炯然一旦輝,大千旦壞,天地又何常有之?想彼功業留竹帛而望盛名無窮者,其痴同之也。

悟矣,一瞬之須臾、千載之長久,與天地無窮相比,皆為一刹那矣!名,隨其死而滅,或經死後千年而亡,其有終者則一。人,生享此世,希此一時之名。五十年之目的,遂不過此耶?予甚惑之。

功名如朝露,不可倚恃,人生終如何?藐然不關流俗之毀譽,優游自適從其所好,樂即樂矣,然皆以蟪蛄草露終歟!栖栖遑遑,匡時順道,仰悲鳳鳴,俯嘆匏瓜,恐估之不售,憂藏之以失,此正雖正,然寧同於鳥獸營營走生奔死乎?含光混世,尋長統之跡,汲劉子之流,濁醪一引,俯望萬物擾擾焉,快即快矣,然醉生夢死,與草木何擇?吁!人為空名而生?或為行樂而生?果學夸父追日之痴,欲與禽獸草木等其命也。予甚惑之。

南華老人言,大覺而知其大夢。佛氏諭,離慾之寂靜為悟四諦之所以。止矣,若以人生為夢,迷惘頓悟,此齊非夢哉?縱觀身而為岸頭籬根之草,論命而為江邊不繫之船,所期豈非一墓門歟?生前之事業,如夢中觀;死後之名聞,如草中露。茫然吾生,夫何所寄,不可不謂大哀。嗚呼人生終如何?予,顧往慮來,半夜惘然失我。

(明治二十四年六月)


譯自:高山樗牛,〈人生終に奈何〉,收入伊藤整編,《日本現代文學全集‧第八卷》(東京:講談社,1967),頁223、224。

圖片來源:
http://www.city.koriyama.fukushima.jp/kc-center/bungaku/sa04takayama.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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