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9-21 19:04:41May

台灣環境百年巨變 下

根據中央氣象局長期課長陳圭宏,研究二十世紀一百年台灣的氣候變遷與降雨模式,指出兩個明顯的趨勢。

一是溫度上升。在台灣六個氣候站的資料一致顯示,比起一百年前,全島氣溫平均上升攝氏一.四度,是全球的二、三倍。在二十世紀一百年,全球平均地表氣溫上升約攝氏○.六度。
陳圭宏表示,沒有足夠的科學證據可以解釋,為什麼台灣的百年氣溫上升是全球的二、三倍,不過台灣的確都市化、水泥化程度比許多國家高,可能受熱島效應影響。
但台灣跟世界趨勢一樣,二十世紀最暖的十年裏,同樣有七年是在西元一九九○到二千年間,最暖的一年也是一九九八年。
第二個明顯趨勢,是降雨日數在減少中。百年來全台年降雨日數各地均呈現下滑趨勢,平均減少二十多天。

例如台北原本降雨日,在二十世紀初是一百九十天,現在降到約一百七十天。而台南,上世紀初降雨日一百一十天,世紀末約剩九十天。

因為降雨日數減少,但總降雨量卻無明顯變化,因此台灣雨量正集中在少數幾天內下完,豪雨時容易水患成災,其他日子則不雨。台灣容易陷入乾旱或豪雨成災的兩難處境。
「今年就是最好的例子,」陳圭宏指出,今年直到六月底,全台許多地方都鬧旱災。桃園農田早已休耕,南部曾文水庫已達呆水位,原本就預計七月初要全面休耕。

誰想到,七月一日就有敏督利颱風帶來的豪雨,各地災情慘重的同時,曾文水庫卻得到佳音,從呆水位一下子快達滿水位 。

此刻鬧旱災,下一秒變水災
關於雨量,不只是降雨日數在減少,乾旱日數在增加,近十年來,台灣歷次豪雨的降雨量,也都頻頻打破自己的歷史紀錄。甚至,瀕臨要打破世界紀錄。
八年前的賀伯颱風,阿里山四八小時的累積雨量紀錄,達一千九百多毫米,差點就打破二千二百多毫米的世界紀錄。

台灣各地的每小時雨量強度,也一直在刷新紀錄。例如三年前的納莉颱風,創下台灣本島(不含離島)最高的時雨量,一四四毫米。但兩年後被二○○三年的莫拉克颱風超過,一個月後又被杜鵑颱風二八一毫米超越。

而一年總降雨量,累積在幾天內下完,暴雨日多的趨勢也愈來愈明顯。
七二水災,在台中縣上谷關、東勢鎮、以及高雄縣桃源鄉,氣象局記錄到三天的雨量,都已破五○%的年降雨總量。到了艾利颱風期間,豪雨下不停,二、三天內,氣象局更是五次調高各地雨量預測。苗栗縣馬達拉山區,下了一千五百多毫米,兩天把一整年雨量都快下完了。
降雨強度更是動不動就達一百年、二百年才會出現一次的紀錄。

以今年的七二水災為例,水利署在主要災區中部與南部高屏溪的九個降雨觀測站,共有六個測站的每小時降雨量,是破百年紀錄的。 (表三)

降雨強度增強,使得河川的洪峰流量,也動不動就達到一百年、二百年紀錄。三年前的台北納莉颱風,基隆河就是破二百年洪峰。而今年七二水災,水利署沿著大甲溪的三個主要測站——天冷、石岡、河口,洪峰也統統突破兩百年水準。(表四)

雨量與洪峰頻頻破百年、兩百年水準,正是造成河川堤防潰堤,兩岸水患的主要原因。因為過去政府單位進行「河川治理」工作,主要就是蓋堤防,把河水流動用人為力量,限制在堤防內。而堤防設計的高度,與保留河道的寬度,都是以百年洪峰為設計標準。當水量超過百年時,潰堤災難就難免了。

台灣的自然變遷,除了氣溫,降雨外,九二一地震,所帶給台灣地裂山崩的影響,更是不容忽視的現象。它可說是完全改變台灣的地質穩定。

「地震一震,在山上石頭產生裂面,留在半山腰,但是遇到颱風豪雨就會被沖下來,」台大地質系教授陳宏宇估計,九二一之後,至少有上億噸土石堆積在災區的山頭。

陳宏宇與英國倫敦劍橋大學進行從一九七○年到一九九九年,台灣一百五十條河川泥沙沖刷量的研究。在電腦程式上輸入了數以百萬筆的各種資料顯示,在九二一地震之前,濁水溪過去三十年的平均年沖刷量,才五千四百萬噸的泥沙,但是,三年前桃芝颱風來時,達到一億四千三百萬噸,是原來的三倍。

而大甲溪的泥沙沖刷,過去三十年,原本並不明顯。在陳宏宇用顏色標示的地圖上,原本大甲溪泥沙沖刷是淺色的,卻逐漸變黃色,代表侵蝕率加重。
「我要講的話,被七二水災沖出來了,我要說的話,幾乎是那次水災的所有故事啊,」陳宏宇說。

各界預估,九二一大地震後,台灣地質要穩定,恐怕會像日本關東大地震一樣,需要四十年,才能恢復。

不再是洪水,而是洪水加土石
在一次的國際研討會上,日本專家分享了,發生在一九二○年的日本關東大地震,初期每遇颱風水患,讓該區的土石崩塌,最高一年達二千次,到四十年後減少到二三三次,才正式進入穩定期。

當氣候、雨量與台灣的地質、土石,統統同時產生巨大變化時,相乘起來的效果,就是台灣正面臨一個新的環境台灣、面臨一個過去幾十年來,所有做事方法都必須被顛覆的新局面。
例如這幾年一再發生的土石流災害,就令不少專業人士感到極大的震撼。在水利署服務二十年的主祕吳約西,小時候經歷過八七水災,奶奶睡在床上被洪水流走,對於新局面,同樣感受很強。

吳約西指出,過去水利署治水,是治「洪水」,但現在已經不是洪水,而是洪水夾帶土石的問題。

傳統的堤防,是為了擋水,水還比較好引導,但土石重量是水的二到三倍,夾帶量太多,水轉彎了,泥沙卻不跟著轉,一直留在原地衝撞,衝撞路基就路基侵蝕,衝撞堤防就易潰堤。
新局面不只給過去堤防興建的做法帶來衝擊,也給過去河川治理,帶來挑戰。
在過去台灣經濟未發達,普遍貧窮的年代,為了讓河川兩旁的土地充分運用,台灣人習慣「與河爭地」,企圖用堤防的力量,把水流縮在窄窄的水道中。再在堤防外種起了西瓜、作物,甚至蓋起了住家。

水利署水利規劃試驗所謝勝彥所長就指出,過去河川下游築堤防,因為下游人口多,因此以百年洪水為標準。但上游劃設的水文線,都只以兩年洪水量為標準,「也就是今年水流這邊,明年水流那邊,兩年都淹不到的,就不在行水區裡面,這是劃的太窄了。」
結果,上游山上的墾民、河川兩邊的作物、建物都愈來愈多。當難得一見的大水來時,民眾數十年的心血,就付諸流水。問題是,現在已經是每隔一、二年,在不同地方,就會出現一次百年難得一見的土石洪水。

走訪已經數次受災的信義鄉神木村一帶,可說是最好的縮影。站在神木村山路邊往下眺望陳有蘭溪,沖垮的堤防,歪歪扭扭的陷在水中。不少沿河岸的住家,因沖毀而殘缺不全,破裂的水管、倒下的屋簷、散落一地的雜物,斷裂的地面,讓人懷想,當初的岸邊居民,今日何去?

河邊僅存的一座溫室玫瑰園內,一對夫婦正在剪花枝。指著遠遠的堤防,他們說,「原本我的田,就延伸到堤防那裡,至少一百公尺的田園,不見了。」夫婦倆細數,賀伯颱風時,他們的田流走一分地,桃芝更慘,流走三分,七二水災又流走了一分。

山川土地,需要新對待方式
吳約西引用了一本書上的話,上面寫著,「地質學家看千萬年變化,地形學家看的是數百年的變化,工程師看的是三、五十年的變化。」

這正點出台灣工程業界的侷限。不再能用過去的做法,來應付未來的災難了。事實上,台灣的自然界,此刻的狀況,已經超乎幾十年來專家的經驗。山川、土地,需要新的對待方式。
而這豈止是台灣人正在面對的新環境局面,也是整個人類和全球的挑戰。

這幾年來,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贊助下,國際空中攝影專家亞祖.貝彤,進行長達十年的拍攝全球計劃,從空中拍攝了世界上一百多個國家的風情。照片都是美麗的畫面,訴說的卻是一個個地球被破壞的情景。

亞祖在攝影集上分享了他的心情,「從事這計劃超過十年的我,了解並想要強調,我們的世界目前在消費、生產,以及資源開發上的程度與手段,就長期而言,是絕對不可行的。我要以我的照片,為此決定性的階段做舉證。請所有的人一起來好好想想這個星球的演化,以及其住民的未來。」

攝影集的封面上寫著:「沒錯,你不能只用一.七公尺的高度來看地球了。」
人類只有一個地球。台灣人也只有一個台灣。面對新的生態變局,台灣人該如何確保自己的未來?

改變,無疑是唯一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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