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05-06 14:49:05煒煒子

一紙花束的懈垢

2002年 元月 下午六時許 天已黑

坐上從LA飛回聖荷西的飛機,短短的一小時航程決定要好好的沉澱我的傷心。管他後來坐在鄰座的是帥哥還是肥佬(隱約可以知道是個男士) ,也管不了是否該注視點頭,禮貌的示意。我決定撇過頭去微側著身,幾乎把臉貼著小小的機窗,望著窗外LA的夜色,想將即將離開的城市深映在腦海裡。不知道下次會是什麼時候再來,至少動機是難尋的了。

從橘黃色燈光的密度,我知道我越來越高,也越來越遠了。

LA的高空夜色是美的,幾條主要幹道清晰筆直的延展開來,連在天空都看不到盡頭。其他的道路是平行垂直的密集交織著,美國西岸第一大城幻化成以黑絨為底,鑲以金黃色水珠的網絡,在更大的黑裡閃閃發亮。

我刻意的沉醉著,正在想該給這個城市什麼樣屬於我自己的定義。突然間,我被自己吸鼻涕的聲音拉回到現實。偷瞄一下四周安靜無聲的機艙,才察覺到這樣完全忘我的抽搐著鼻涕可能吵了其他乘客有一會兒了。同時也不小心告知大家這裡有一個落淚的人兒。

唉,不想管那麼多了,我是傷心的,忘了臉上還有淚,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淚停了,換成鼻涕在流。漸漸看不到人煙燈火,收拾了一下跟飛機一起穩定下來的心情,沒有忘記喝免費飲料拿免費零食的時間到了。

為了不讓空中小姐以為這位傷心的小姐沒有心情拿吃的喝的而省略過我,我密切注意他們的舉動。

「蘋果汁」,輪到我了。

「不加冰」,加了冰果汁不就被稀釋了。喔,還有,

「兩杯」,剛剛哭過流失很多水分。

一直到拿完我的份,我一直避免與隔座男士有面對的機會,即使只是側臉。一來是哭腫了的臉不好見人,二來不想我的傷心工程被打攪,任何的禮貌接觸都徒增尷尬。在這種狀況下不知道如何寒喧,又萬一他好心的詢問為什麼傷心,難道要告訴他是因為剛剛跟住在LA的男友協議分手嗎?

所以,該有的大動作完成後,我酷酷的回到傷心位置,側著臉望向已經沒有景色的窗外,啐著我的蘋果汁,一點也沒有興趣知道隔壁坐什麼樣的人。

過了喝完一杯果汁的時間,開始解決第二杯。嘿,隔壁這個人真奇怪,自己的雜誌看不夠,還撈過界到我座位前的口袋拿雜誌,餘光加斜眼讓我瞄到。算了,不理他,雜誌又不是我的,而且我在傷心中。頭撇得更緊。

第二杯果汁終於喝完了,將空杯放上臨時餐桌。咦,看到桌子上多出一個東西在右角。「什麼垃圾幹嘛放我桌上」,心想。等等,可能不是垃圾。

拿在手上一看,是一小張手撕的紙片,看得更仔細一點,紙片上是一叢花。

原來…….,慧質的我馬上就明白這是鄰座男士的傑作,他想表達慰問之意,剛剛越界拿雜誌是為了找花的片段啊..……

頓時我也不必再傷心了,溫馨滿溢的我好一陣子低著頭不能自己,感動的再度留下幾滴眼淚。這時除了感動之外腦子還在想,這下子不得不面對面了,雙方都要揭開廬山真面目,應該給他一個什麼樣的回應才不失禮又能表達我的謝意。

最誠懇且國際通用的就是回報一個燦爛開心的笑容,及一雙淚光閃閃充滿感激的眼神。同時把自己想像成漫畫人物眼睛有半個臉大,黑中有幾個白洞洞閃爍,才能不去在意可能哭花了的臉。

對方是個猶太裔白人男士,稍微瘦削的臉型頂上微禿,年紀可能比我大些,很典型的電腦工程師氣質,不是帥哥但至少看起來還算舒服。我謝過後他開始從容大方的解說本來想送一束真花,但是……所以……你知道….,於是他想雜誌裡一定有花等等。

我想也真是為難他了,在那種商務雜誌還得找到花的蹤跡,不知道是哪個飯店的廣告照片。但即使是這樣,心裡還是很受用,暖暖的還有一絲絲甜蜜。他也很識相的絕口不提哭泣一事。

這時飛機已準備降落,我開始有翻倒五味瓶的感覺。不是暈機的關係,是想起一小時前才剛剛劃開一道情傷,卻隨後在一萬英尺的高空上感受到另一位男士的溫暖。 男的斯文得體,我表現的溫柔婉約,兩造的氣質很相近,說起來算是浪漫的際遇。這接下來的戲該怎麼演啊?

「他會不會跟我要電話;我該不該主動跟他要電話;需不需要外加一頓飯局延續特殊的緣分。」在等待下機的時間,他輕鬆地閒談著第一次單獨至中美洲渡假,我則忐忑的想著,如果他跟我要電話我給是不給。互留電話這種事太敏感,雖然在這裡很普遍,我還是覺得太瘋狂。剛剛才和剛分手的男友在機場分手耶,我應該還在療傷的啊!

又哭又笑終於攪成了醬糊的腦袋最後決定不主動出擊,萬念俱灰的心情實在很難陪公子玩耍。下了飛機到領行李的路上,我們有意無意的保持一段禮貌但找的到對方的距離,最後乾脆還是繼續交談起來,等行李時還一起等,我想他是不是有期待。

「你怎麼回家呢」,我問。果然是醬糊腦袋,一出口馬上就後悔。問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我要提供便車服務送他回家嗎?希望他說有朋友來接。

「我沒車,我得搭公車回家」,他回答。還真巧,我最不希望聽什麼他就說什麼。他現在變成了落難王子,救援公主在哪裡?

「喔,我姊姊會來接我」。抱歉,老兄,我姊姊可沒那麼好心讓一個陌生男子搭便車。

就這樣,對話到最後尷尬的有點雞同鴨講。他是很君子的沒有趁人之危向我要電話,他如果開口那種情形下我是會給他的。我也堅守陣線,幾次打消了「問他電話吧別小氣」的念頭。

提完了行李,該是道別的時候了,他還是一派的斯文和氣,只是他的笑意似乎參雜了點一無所獲的失落。最後我們還是互問了對方的名字,他叫「 」………。忘記了。

「很高興認識你」,「我也是,「再會」。一場高空懈垢結束於不痛不癢的禮貌用語。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我呼了一口氣。拿起手機告知來接機的姊姊在出口等待。
聖荷西的夜晚比LA冷颼,天空卻比較清澈。

我的心,現在是空白的。


2002/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