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差不多是睡了。
熄了燈，肉體和意識都漸漸減緩了行駛的速度，
差不多又要跨過知覺的極限，離開今天。

然後，隱約聽到門鈴響。
模糊中看了錶，十一點多了。
第一個念頭是，姑姑來了。
第二個念頭是，不會是姑姑來了。已經不會是她了。

這種接近午夜的時間響起的門鈴通常隱含危險和不祥的意味。
但以前，姑姑常常在這種時間來訪，
可能是剛燉好的一鍋湯，或者是冰得透涼的甜品，
還是友人從鄉下帶回來的野味，
她雙手提滿了美味，用手肘摁下了我家的門鈴，在深夜。

我們會站在門口玄關聊一下天，
或者是她拉著我，叨叨絮絮說些家常話，
爸爸媽媽、我和姑姑坐在客廳裡，就著微弱的夜燈，
進行著充滿魔幻意味的對話。

現在想起來，的確曾經有過不少這樣的夜談。

也許有不少的夜晚，她放棄了正常睡眠的提議，
輕輕起身走向廚房，細細切洗食物，獨自守著爐火，
等待著最佳時機添加鹽味，關小火，
讓突兀的香氣徐徐灌入無眠的夜晚。
藉由這樣專注的儀式，她可以忘記了自己是如何無能面對脆弱的時刻，
可以忽視自己是樂觀人生的逃兵，
她讓食物的暖香包圍住那些尖銳又悲傷的片刻，
然後那樣開朗溫馨地提著滿手的食物，
摁下了我家門鈴 —

「已經不會是她了。」
突然意識到這一點的我，猛然抽離了夢的邊界。
巨大清晰的悲傷迎面襲來，
我無法抑止地嚎哭出聲。
在一個沒有任何食物香味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