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1-25 13:11:50 白鴿子

《 乾柴烈火 》

                                               
          ---獻給流水


(一)


前世,有如一個漫長的雪夜
木橋瑟縮,並縮小著自身,想起遙遠的前世
他是一根枯柴,想念著火焰。流水潺潺
流水流經他瘦若枯柴的腳踝,噼噼啪啪地
又想到了燃燒的身體。她也著火了,不受控制
雪就一直下著。到了午夜,劈柴的人披著羊皮
要把落盡葉子的樹木逐一砍伐
劈樹木空洞的軀體與內心,拾柴回家
此時寒冷,他必須鑽木取火,獲取暖和
他祈求有一隻雪狐從眼前經過
最終成為孤獨之夜中,慰藉嘴巴與胃的盛宴


(二)


火中之狐,將最後一聲慘叫掩埋雪中,不再孤獨
他把一根根木柴堆起燃燒,傾聽火苗如何長出
再燒得不可收拾。他傾聽火在歌唱:“
流水是女人,又是烈焰。小橋搖曳,小橋被劈成
一把搖椅。深愛的她坐著它,晃動明亮的木瓜。”
他傾聽雪也在燃燒。雪此刻白裡透紅
像塗抹一層塵世的胭脂粉。他想到紅顏
想到流水流成禍水。想念是一場疾病的災禍
是一棵樹木結滿露水,不結果。這寒冷之夜,他緩慢地度過
讓柴枝的木紋印在身體上,像蕩漾不止的水紋


(三)


想像她未來的妊娠紋,是一波波水紋
她臉上披掛漣漪,頭上戴著擋陽光的帽子
像一朵樹蔭,一朵浮雲。愛她的男人,會在樹蔭下
打造一片浮雲,供她午睡。那午睡遙遠得很
如未曾遊歷的布拉格。那裡有教堂、鐘樓、成群的木偶
提線扯動木偶的人,不讓它們遇上霧氣,沾身便成水跡
不讓它們遇上打火機,一點即燃,燃起回憶
他們約好去一趟浪漫的布拉格
不再為枯花澆水,不再狠狠掐滅燭火,只看黃昏中的白鴿


(四)


白鴿如雪,她的雙眼明亮如月夜
這寂靜的夜晚,倒下的乾柴支起雙耳,細聽她的朗誦
把它們的耳朵朗誦得一片濕潤,不著火,不為瑣事執著
她朗誦的嘴唇一開一合,如一夜曇花開放無數遍
他無數遍的失眠,得到她雪片紛飛似的嗓音
他無數遍的墜落。一倒不起,像木橋甘心為流水坍塌
成為她身體上的一根漂木。他活在這一陣陣朗誦聲中
被越傳越遠,被傳到撒著雪的神的耳中
祂被她歌頌,並賜予她流水的柔情,烈火的鋼琴
她一彈奏,琴鍵著火。她十指舞動,比雪俐落
比雪片與木屑更能削開他木訥的表情,讓他失語


(五)


他一失語,整個冬天立即喧嘩
劈柴的斧頭在進行大合唱,光禿禿的山頭
有赤裸裸的凌厲風聲。風在吹口哨,風在翕動嘴巴
想念草在口中的咀嚼。他渴望得到一場春天的咀嚼
嘴角淌出綠汁,螞蟻以他為榮。他期盼躺下的斜坡
出現她的羊群,她那條風中搖曳的繩索
他綁不住她,他的木柴圍不起一個牢固的羊圈
他想著這一切時,風把沙子吹進眼睛
淚如流水,沒得到橋墩的堵塞。他的心空著
沒有一根草木堵塞


(六)


那就建起四堵牆壁,為自己打造一個私有的領域
不做烏有的夢。他在壁上插上樹枝,搭巢做窩
想睡上一覺。但千萬不能做有流水聲,或噼啪聲的夢
最好一倒不起。最好得到意料之外的輕吻
那晨曦之吻,春風之吻,落霞之吻,綢緞之吻
一吻,就不能承受。一吻就要付之一炬,不會熄滅
不再有灰燼飄蕩於牆壁之間。他面壁不思過
而一心想著被窩。她的腰身,她晃動如水草
她晃動了他平靜許久的湖面
他破壁就為了破鏡重圓,為了撫摸她那霧中的臉


(七)


霧中的臉,不曾殘缺
她的右腿停放一朵落花,如停放流水之上
她說落花不及落日,一個凋零,一個紅彤彤,像黃昏中的船影
他揚起帆,但難以揚起嘴角。他的木船停靠在岸
卻像停靠在她的左心房。海風一吹,水起伏
她面容清秀,不曾驚起一絲波紋
他保持安靜,不想驚起一片落葉
所謂高處不勝寒,他如今懂得生活在低處
平凡地聽雨打芭蕉,雪落小橋
平凡地做個男人,甚至想做個好男人,好好照顧挽著水與火的女人


07.1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