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瑤（長詩）

　　　　　　你的名字是個漫長的故事，是首歌謠
　　　　　　　　　　　　　　　－－題記

序章：

我們曾經迷惘於黑夜中的幻影，它舞動時多麼美妙，而又離我們多遠，
在對岸隱隱消去……

當我們看見湖面上的自己，逐漸模糊起來，可心靈中的倩影依然清晰。
她輕撫自己的青春時，我們知道，每人總擁有一個靜瑤，那像月光般皎
潔的情人，一直在身邊閃爍、不滅……

我們需要驅趕黑暗，在光源處尋找她，在無聲處吻出她的美麗。靜瑤與
愛情的國度裡，充滿喜悅與憂傷，一些情節紛飛如彩蝶……

第一章：黑眼睛與綠森林

１

我是如此清醒，卻彷彿迷醉於夢境
囈語輕輕奏起，一個聲音反複叫喚
我閉上眼睛，而你明徹的雙眼睜開
說花開與謝，風動與靜
就在此光明的凝視中開始

心如清水，我翠綠的身軀搖盪於舟上
吹一陣薄荷的清風，從你眼中出發
漂泊於這聖潔的國度
我稱你為女神，稱天氣為明媚

淚水輕淌成湖泊，湖面浮起蓮花
瓣兒降落的聲響是初醒的晨光
它呼喚我，尋覓影子
當你舉起自己成為一片國土
塵埃中有我摸索風的模樣

當黑色眼珠裡閃著彩光
我決定從自己的心之岸離開
趕赴唯一的湖水，那魚群自在潛游
牠們賜予鱗光
當你眨了眨雙眼，舟並沒盪漾
順流而下，下游淌出春天的嬌柔

２

晚霞中一排雁子書寫唯一的字
你的睫毛低垂了嗎？湖畔邊的蘆笛
被風柔柔吹響，我該唱起黃昏的歌謠
唱給沉淪中的石頭聽，那些低飛、
姿態帶點憂愁的羽毛也聽著

我不曾忘記在霞光中寫過的一封信
曾把它摺成一顆星，於黑夜中閃動
一雙冰冷的手緊緊相握，祈禱安靜
祈求沉睡中有一枚溫唇吻醒眼睛
我低垂的樣子，葉片輕飄

躺於舟上，如躺在臉頰似的湖心
沒有捲起風塵的聲音，或荷葉低訴
要是深淵處黑如空洞
魚就游成一顆發光的石頭
沉默敲響另一片湖底，一顆心

３

黑夜悄悄而來，我便愛上了靜謐
舟中點燃微弱火光，沒有飛蛾振翅
燈芯像個女人，擁有自己纖細的指頭
時而燒出血紅，時而暗淡如滅

我細聽夜風中，可有你的嗓音
低迴不去的漣漪說出隱蔽
而無法閱讀的故事情節
若你要掩蓋一片星光，我願意為此
獻上僅存的眼光

或是這片夜空適合蓋過一些心事
在你的眼角處，灑落我第一枚白羽毛
讓它長得像春風中的蒲公英
有純潔的愛，與輕輕飄揚

４

當流星划亮了天空，岸在前方停憩
張開雙臂等待停泊的擁抱
木槳是一雙綠葉，在飄
我的目光有一片平靜藍水

跟小舟告別，我想起何時與你
在擁抱過後，帶著雨水的寂靜
揮起手來，說著天晴時的話語
那時的空中有一顆顆晶瑩淚珠

那水中飄泊的瓶子，會有一聲呼喚
或帶著倦容的信條。我就讓它飄走
在另一雙手中，被捧住濕透的情話
一張嘴裡，有些雨點灑落

５

我以沉重的腳步，來吻你含沙的肌膚
腳印正寫出夜之綿語，未曾說出口
你的耳朵離這裡很遠
那些鈴蘭只在遠處搖響，隱隱聽見
又消失了

拾起貝殼，我把寫好的字一個個鑲上去
當遇見樹的寂寥，將它們掛滿枝頭
青葉會讀出所隱藏的情感
正如海風熟讀波光的閃爍

前面是一片幽深的森林，住著寧靜的聲音
是黑暗中透出微光的樹洞，有呼吸聲
有殘殼跌落而跳躍，有破碎的

６

踩響碎葉，沙沙聲傳至根的夢中
斑駁的樹蔭在隱約中有一張臉
果子似的朱砂痣透出陣陣香水味
我伸手捉摸，一隻青鳥從眼前飛遠
驚動枝椏

我懷疑牠將帶來一把利刀
把整座森林割成一片喧囂，割出葉的淚
在葉脈中有細細長河，流到另一片葉的眼角

寂靜中，撫平腳印
我像清風般穿梭空氣裡、吸水的土壤裡
吹出羽毛早已遺忘的涼爽

７

當我跌坐進樹皮的皺褶裡
它搔起癢來，搔出多年被風化的記憶
燒焦的皮膚仍有發光的刻痕
一個名字深綠不滅

我在它心的深處挖了個洞
說出那些不眠不休的日子裡，點滴的秘密
說著靜瑤，靜瑤
你可有在髮梢間，為我梳理著碎花
與揚起一兩陣蕊之香

靜瑤，用你的根鬚對我吸水
讓那些話語直抵你的根芯
或許睡眠或許低訴
我的身體裡情水飽滿，時而高漲
時而低落

８

樹皮睜開眼睛，那是老樹靈的一雙
枯老眼睛。一些枝頭上的耳朵被驚醒

請聽我細訴，沉睡已久的樹靈
綠葉甚麼時候選擇飄落
何時又重新長出來，忘卻枯萎的傷痕

"當你要枯萎時，秋天靜靜地走過；
要是在風中飄揚，一雙手總會為你盛開。"

請將枝條遮掩我的臉，快要長出葉的綠
搖曳起風塵，送走沙粒

９

它枝頭上有一間小屋，住著小小的風景
我順著年輪之梯而上，將旋轉成春天的清脆之聲

打開枯門，啄木鳥被釘在牆上
牠嘴中沒有蟲子，一根釘子露出半截的銹
我坐了下來，為這扇窗畫一幅水墨畫

畫中有煙霞瀰漫得虛無
有些人砍著柴，燒起爐火與妻兒
燒起自己一把鈍斧頭
一個女人在樹底下睡著，頭髮揚起
如嫩柳葉

當我將畫到她要醒的時候
夜色無聲降臨，我知道你的髮絲在輕飄
飄成水想念流逝的模樣

１０

我將入眠，夜風吹拂門窗
樹靈的囈語正如枕邊小花
一時開懷，一時合攏
我將走進夢境，帶出迷幻的絲綢

斑蝶從眼中翩躚而出
翅上有藍色水紋，有我捉不住的零碎美
牠將飛往何處，在哪一朵溫柔中
釋放甜蜜

我隨著年輪旋轉，轉成一種旋律
於枝幹中迴盪，鳥群低飛
羽翮間有剔透的水珠

１１

樹靈相互依偎，牠們聆聽彼此的心靈
有空洞的聲音，鳥鳴。枝條斷裂
我走上綠蔭大道，哼著清脆的草之歌

更多的隱蔽自黑暗中湧現
如種子初露嫩芽，泥土沉默
如你於眼前佇立，又隨風消逝

我在木的紋理刻下年份，與依稀的眼神
你若感到疼痛，我便放下刀子
和那一枚精緻而柔軟的暗號

１２

綠色光陰穿梭於葉間，我的心吹起了風
吹響一些果殼裡的曲子
在天空的耳際繚繞成一片晴朗

我忘了在一個樹洞裡
放下昨夜夢中出現的星子
忘了對你說，它藏起未曾熄滅的祈願
在火光中有我親撫你的溫柔

榕葉打轉時深信停息的輕盈
我低垂思念露水的晶瑩
會有你的微笑出現，與那首小曲
唱著靜瑤是一個清水似的女人

１３

林間傳來一陣薄翅拍打的聲音
我關上綠色心扉，一顆顆光點灑落眼前
她以蜻蜓之舞翩躚，曼妙
嬌小身軀有著閃爍，像對著我
施予注視

她眼中有深邃的海洋
一群魚緩緩地游，鱗光閃閃
我被一個水泡包圍，升空
你在雲彩間，灑下雨水
我又跌痛成陽光安睡大地的樣子

她是小精靈，她那欲言又止的指頭說的
就像我知道你在遠方靜候著
那窗邊休憩的杯所說的
一本長篇故事書所暗示的

１４

她翩飛的姿勢引領我向前走
走向樹林更深處。她眼中收藏起許多秘密
若是你讓她來到我身邊
我會說，靜瑤、靜瑤
請聽聽我那想念你的心靈
比她飛得更高，飛得像枯葉愛上了荒涼

她只是你頭上的塵埃
風把她吹入我的眼角，獨自痛了起來
一滴淚滴成乾枯，滴成雙手埋入懷裡
緊握自己深藍色的眼睛

我願意凈化成她翅上的花紋
去尋覓你的倩影。在哪一片夜空下
你沉靜呼吸，寫著秋天的歌謠
唱給低垂的耳朵聽

１５

她的光明閃得讓樹木靜謐
千萬隻精靈像星光閃出夜的神秘
我被光圈擁抱，如一雙手暖暖地撫著

那一座青春之泉響得透徹
我捧住泉水，看著自己的臉容多像枯木
我將喝著你的柔情水，讓它流至手掌
滋潤乾枯的掌紋

放下第二枚白羽毛，讓精靈將它別在你的胸襟
當暮色舒緩而來，它將說出低徊的聲音
說出我把自己關起來，等暖風打開

１６

精靈們紛飛成一枚枚心印
貼近我的胸口，閃出粉紅色的光
我慢慢融入溫暖中，像餘暉躺進巢裡
做著鳥的飛翔夢

你要是隱藏於一聲輕嘆中
可帶有那多情的笛音，在泉水中盪出一顆顆音符
池邊有我的靜息，將休止符掩蓋
讓樂音傳至樹的失眠，與礫石的沉默

我將離開這座綠色森林，不帶走青葉
不帶走種好的記憶
你若想梳理黑色頭髮，請以輕柔
同時梳理我黑色眼睛，與僅僅的淚光

第二章：神秘石洞與傾城之戀

１７

低頭思索時，天下起雨
我像一隻中了箭傷的鹿快速奔跑
奔向晴朗的懷中，或一片青草地

樹木在雨中撐起雨傘
它們有各自的情人，一張張幸福得發綠的臉
葉子於風中搖曳，我仍在奔跑
說著雨水是我悲傷的情人
淡淡水跡是淡淡的情愫
只被雙唇親嚐

我闖入一個幽黑的石洞，洞裡響著滴水聲
那一處空中閃出雷電，烏雲被擊成
不可理解的黑色表情

１８

石壁上畫有曖昧的圖案
一隻夜狼向著月色咆哮，牙齒中閃出刀光
獵人正舉起槍，為月光女神獻上自己的子彈
在夜空中響出迅速呼喚

我往黑暗中走，碎石被踩時發出疼痛聲
流星暗自划過，沒有為這石洞點燃火炬
我想燒起自己，卻感到秋涼湧至全身

身後傳來風的呼嘯，一些樹枝的斷裂聲
我像一台棺柩，陷入墓土深處
聽亡魂哭泣，藍色火焰燒得旺盛
軀殼靜靜躺著，只擁有夜的冷

１９

有一絲火光在躍動，如黑暗中閃動的貓眼
我逼近它，把自己想像成一把刀
逼近血紅

那黑衣人靜坐在火堆旁，看著火中的自己
忽明忽暗。他那雙黑夜的眼睛
像告訴我，所有的星斗將不明而消滅

他又垂下頭，在地上刻著暗淡的月色
火焰中有一雙手，正把黑暗釋放
"你將迷失於石洞當中，永遠死在這裡。"

２０

他冷冷地吹滅了火光，吹熄了我手中
僅存的餘溫。黑衣布像巨大的旋渦
將我捲入，聽不見時間流動的聲音
我將溺斃於他的覆蓋之中
忘了呼吸，卻忘不了那一枚赤紅記憶

"靜瑤，如果我真的死了，你會否傷心？
窗外有消逝的臉容，隨落霞遠去，
你要為誰而銘記，為誰獻出神光？"

黑衣人消失於微弱的光線
是你為我睜亮雙眼，或是我的落寞
讓你感到夜冷

２１

那一隻閃爍的夜光杯
是石洞中唯一的光芒，在你耳蝸中
聆聽我唏噓的杯子，裝滿淚水

揭開杯蓋，你是我前生的情人
活在戰爭與熱戀的時代
我是你的濃情酒，你是我的紅唇印
在夜光杯中相愛，淡忘杯上灼熱的刻痕

在夜空舉起聖杯，我們便擁有光之親吻
兩目相投，十指緊扣
做兩枚金色戒指，戴在彼此的心靈

２２

前生我們是一雙逃亡中的翅膀
黑暗締造出魔瞳，與邪惡的半獸人
他們擁有夜的蕭殺，我們擁抱成光圈
等待醒來，忘卻一場噩夢

我們高舉夜光杯，高舉聖潔的愛情
讓月光灑落一片時光海
泅游成魚的喜悅，在波光中忘記鱗傷

你是我最後一滴酒
我將鍾情於這滴小小的眸子中
被幸福的淚水淹沒，被你深深地凝視
你可否為了我，盛滿最後的情話
在杯緣處佇立成不會動搖的心之樹

２３

我們的愛戀不曾被摔破
半獸人奪去了杯身，卻奪不走杯的聖靈
我們早已深陷杯底，一起沉醉

夜自有它的靜寂，星子沉睡於半空
我把愛的諾言，閃成夜光
把自己刻成杯之咒語，被你讀出
我的深情，與不朽的靈魂

你擁護這隻杯，它變成一雙耳朵
等待一枚唇靜靜低訴於耳際
說出我愛，我已回到了相擁的世紀
準備吻出你的柔情

２４

這詭秘的石洞，這隻夜光杯被我重拾
彷彿石壁上刻滿了一雙雙依戀的身影
我聽見鈴蘭又被搖響，聽見你靜候時
擦拭著粉紅臉頰，耳朵低垂

懷中擁著你施予的聖光
我的傷口痊癒，心扉已打開
張開潔白翅膀，洗淨這一片昏暗
飛往那一處芬芳，那一片幽幽的明媚地

我看見了洞口，透出晨光
一朵蒲公英飄落成白色天馬
是你耳上的綺麗。我騎著牠
感受飛翔中的純潔，如你的吻

２５

我來不及親撫，你的臉已長滿櫻花
隨著心事飄呀飄呀飄……
羞紅的神情向大地訴說對春天
如對我般熱愛，空氣裡有暖暖的香

我不能放棄飛翔，所以愛上了羽毛
更愛飛往那無限的嚮往
你可知道，花瓣紛飛自有它的原因
我的雙手只為一朵百合盛開

天馬行空，萬里白雲
你的鼻樑升起，矗立成兩座迷人城堡
左邊是座美麗，右邊是座空虛
我選擇在你的淺紅鼻尖
放下第三枚白羽毛，做高揚的旗幟

２６

不遠處傳來了鐘聲，一群白鴿子自由地飛過
牠們潔白身軀像被一雙聖潔的手
洗禮、放飛

我敞開這道門，詩歌被唇兒輕輕唱起
那少女虔誠地對著天父祈禱
白紗巾中那一副純潔的臉
像清水微微泛起波紋
泛起我心中的平靜

她回眸中，帶有星子閃爍時的碎光
我確信就是你，親愛的靜瑤
你那空虛的眼神，需要一個深深擁抱

你又為何跑開，當鐘聲再響起時
如白手絹飄逝，漸遠
我尋覓已久的情人，為何捨棄一次愛戀？

２７

這是一座空城，我能聽見淚水滴碎的聲音
你的足音那麼嘹亮，那麼隱蔽
已尋不著花瓣飄落的蹤影
教堂內一片靜寂

我走進一間房裡，關緊所有門窗
怕夜冷風低低地吹，木桌的寂寥也被吹響
我開始為你寫下第一封情書
被月光輕讀出，請你細心聆聽
一個個字的傷感

我怕忘了怎麼寫出你的名字，靜瑤
那四月的草叢中靜躺的名字
被風親吻著，是少女的情懷

你躲藏在哪個角落，看著我枯萎
把自己往情書裡塞，死在深情中
請在封口處吻上一個暮秋的黃昏
枯葉緩緩飄落

２８

又一個無星的晚上，聽著夜雨敲打窗扉
我的心被懸在半空中，淋濕它的枯燥
口唸起情書，雙手麻木地釘死在桌上
只為晴空而活，為陰天而逝

風打開一邊窗，一些松葉翻飛得慌張
對面的窗中有蠟燭被點燃
火中那張臉，忽明忽暗
像快被燒成灰燼，給夜空增一分落寞

我確信是你，靜瑤
火紅嘴唇裡含著火紅的欲望
你怕燭火被晚風吹滅，就像
自己心裡的溫暖。要到一千零一夜
為一個冰冷之軀覆蓋下來

我是容易著涼的
當看著火光漸強漸弱，窗門半掩

２９

兩目相投，你逃不開我深情的注視
有些梧桐樹葉飄浮於眼間
那是送你的眼神，深秋裡的一個落日

你願意在今晚，共我閑賞日落西山嗎？
看一片片染紅的雲霞
用目光書寫彼此的名字，暖風吹不散
兩隻布穀鳥肩並肩，一同沉默

這雨夜裡，我們在交投中靜坐
那麼遠，那麼近
你是愛唱歌的少女，不愛說話
我正等你說出，那雨中帶有歌聲
與綿綿細語
如枕邊蘭花，靜靜開放

３０

別想得太多，我們同屬於這片夜空
我做它的左手，你是它的右手
讓兩手緊緊牽著，回到最初的靜謐

夜空易碎的，當星子沒有被夢想擁抱
當你眼中的火光漸漸暗淡
請闔上眼瞼，一切將保留於心靈深處

所以別想得太多，我更需要安慰
尋覓幻影的日子很長，你的睫毛很短
我可以親一親那臉頰上發燙的嬌羞嗎？

靜瑤，我的靜瑤
請別掙脫我的翅膀，那羽毛易碎的

３１

你若是打開那封情書，就脫離不掉
我徹夜無眠的字句
在署名處留有一張小小的空凳子
給你靜坐，唱一首安眠曲

牆壁如此安靜，我打算掛上一幅
嬉水的油畫。在寫盡筆墨時
到畫中取水，取你手中的纖纖枝葉
清澈的臉容，泛著波光

你依然默不作聲，衣袂靜息
夜色將要退去，朝霞是遲來的粉妝
我一直沒有把握，在鈴蘭耳邊
說晚安

３２

鳥雀喚醒了我，這嫵媚的早晨
城牆上有淡淡水跡，陽光穿射其中
那漸漸隱去的，是牆身裂痕
一些不為人知的低語也隱去

我的心正被梧桐樹搖成一個院子
風低低吹過，你款款而至
懷著昨夜的靜穆，安坐於那張藤椅
不偏不倚，一顆心卻隨落葉搖曳

我是如此安靜地看著晨光傾斜
直到在樹幹上寫下露水，寫下和風細語
你臉上有雲彩的神色，距離我很近
那軟綿綿的酒渦，那一雙蛾眉
帶有朝氣

３３

我的腳步移向你，慢得如黃昏前來
讓一隻粗糙的手蓋在嫩葉的肌膚上
可以感到春風將筋骨吹綠
清爽之氣來自薄薄的唇

你看那落霞中，藏起甚麼
我想起在遠方的父母，炊煙裊裊升起我的名字
他們也許在後院裡，一樣靜坐如蟋蟀
卻唱不起歌來

你又想起了誰？那一道斜光中
有破碎的光陰。我想把自己裝進寶盒裡
深埋於根部。梧桐樹搖起一些回憶
盒子封密，裡面靜息，你可否做它的主人？

３４

院子不允許我們睜開眼睛
只需要安睡成未被掃去的枯葉
掃把在角落處佇立，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忘了這是甚麼地方，只記起你的模樣

若閉唇時如此靜寂，那張口說話時
你的嗓音會否因我而激盪
穿梭聲中有飛鳥掠過的身影
一雙眼睛裡閃出兩個悄悄的臉容

我已打掃好心情，安置一場細雨
沒有傘可以撐，睫毛是最好的避雨亭
你仍不敢正視我，如雨水不敢直直地下
怕跌得痛，打濕心底的塵埃

３５

我深信你心底早已建起了果園
那隱蔽的香氣中有花開的聲響
你只是沒有伸出雙手中的草莓
那像是一張書籤夾在至愛的書中
不肯翻開，被涼風閱讀

我便是那些果殼裡的荒涼
只等待被果樹搖下來，被你輕輕採擷
請捏緊一點，那在枝上的小小憂慮

你天天在淋著水，唱歌給自己聽
偶爾會說到家鄉裡的田園
恬靜生活多麼怡人，鳥的歌聲清脆悅耳
那嚮往的住處，會有一對夫婦
靜靜地活在一起，也安然地離開

３６

碩果已成熟了，你以心靈編織的籃子
裝滿這豐收的季節。我只是秋天裡
的枯枝，那麼輕
而又想活得重一點，被雙眸注視

你的雙手裡，除了果實還有甚麼
我願是那些種子，植入你的手心
長出川流似的掌紋，清澈的水底
有魚群憂鬱，有石頭沉淪

我卻不明瞭，這果園裡有兩張圓椅
一張刻有你的名字，另一張空著
綿綿話語飄落下來，在椅邊
開出帶點晨露的汀蘭
那被忽略的暗香，隱藏得深
飄得淺

３７

花蜜中也藏起無人遇見的葡萄園
你像是那一顆顆閃爍的葡萄籽
沉醉在自己酸甜當中，忘卻春天
等被釀成醇酒，為杯子傾倒
讓雙唇迷戀

我只是一片寧靜，帶點高仰的目光
看那葡萄藤攀升至自由的國度
有你飛翔時的放縱，在天空中
畫出嚮往的暖巢，樹蔭正濃
南風習習

我需要你將那紫色珍珠採下來
串成一條定情項鍊，掛在秋天的頸上
傾聽它心裡刮起涼風，聽某人
輕輕呼喚綠茵，他手裡只剩枯草

３８

我知道在很久之後，桌上才擺放一杯濃酒
你是怕我喝醉後，說些瘋話
說不想醒，就一直醉下去
直到最後一滴酒滴進心肺
響成日夜不忘的名字

我們同樣喜歡落地生根
長出自己的果實，卻各分東西
等漂鳥來採果。那時牠噙著的
是期盼，還是那不滅的目光

我此時提著果子，走在滿是果樹的大道上
哪裡有風吹響果核，哪裡就有我的執著
仍對著樹洞說秘密，說信念
就是會發芽的種子

你多想為那空著的籃子獻上甜果
請放心，它並不空虛
在這季節裡，天空將下起
那一陣憐憫而多像深吻的雨果

３９

且讓我先苦後甜，在籃子邊緣
走一趟漫長的路。路上可以佈滿烏雲
或颳風打雷；請別挽起它
我很容易摔倒於一片泥濘

你可否在果實成熟時，為我留下甜蜜的回憶
在葉片上做出涼風休憩的模樣
你時而撥動髮絲，我時而顫動雙唇

蜜蜂的殷勤只對花朵施予
我的目光只停留在那道陽光中
它閃出葉脈中流動的光澤，與你的青春

４０

你若挖出深埋土裡的那封情書
讀出我的內傷，請同時為傷口灑上花粉
讓它痊癒成一朵喜悅的淚水，你會品嚐嗎？

我的眼眶裡仍飄進了沙粒
能否柔柔地為它吹一吹？淚滴不停掉落
在地上碎成清脆的音符，為眼睛而悅耳

你若在暮色中點了點頭，彎起那一道月之嘴
我便約你到那不朽的時光中共聚
為大地注滿清水，為天空投滿深深懷抱

４１

來奔赴夜色，奔赴那白色的巴比塔
它高聳得多像我們之間的愛情
觸及夜空腮邊，留下一道道星光
那銀河深處只流淌著相依的呼吸

我想把自己砌成階梯，護你而上
到塔頂去迎一面冷風
它吹不出夜裡沈澱的喧囂
此刻只為塔心靜謐，為髮絲
打成一個熟睡中的蝴蝶結

我且摟住你的細腰，摟成一片璀璨夜景
別閉著雙唇，我於今晚償還前生的情債
夜光杯閃成感動的淚光
你可否記得，夜空曾有白晝的追逐
一雙手捧起了杯子，擁入懷裡
心靈盛滿情人的血液

４２

你眼中藏有多少個心事，倒映著我的暗影
當平靜水面蕩漾起來，倒影模糊得
像你的心一樣，夜色難以捉摸

我不想放開雙手，正如白塔不想倒塌
你如輕盈月光，漸漸隨塔影消逝
為何總在指間，逃離指紋
在我的視線裡，飄成遙不可及的遠

你要到甚麼地方，做星塵的夢
在某一處安撫窗緣的寂寞
我挽留不住你的魅影，或是在這巴比塔中
焦渴的心早已被迷魂

雙眼知道在遠方有棲息地
我的雙腳仍需奔走，在大地懷中
續寫未完的篇章，你的名字難以書寫
難以被青草唸成水珠般的簡單

第三章：白雪山與漂流記

４３

我縱身離開，向城堡告別
那院子裡，果園裡會有多少枚印記
隨身影一同上路。走在茫茫道上
樹木唏噓成大雁剛脫落的羽毛

這容易消逝的風景，飄起雪花片片
你的心裡尚存溫暖。呼喊春天時
膚色潔白，是冬天的降臨
是我步入你冷酷的一面

雪紛紛落成一個個深陷的腳印
我的雙手冷得發抖。在顫抖中
想念一顆熱呼呼的手心
一些諾言被緊握，說在通紅的耳際

４４

雪地蔓延成一張白紙
我是那寫得潦草的字體，被寒風吹亂
等著被溫暖的情懷閱讀成
一片細雨，整潔不慌地落下

我缺少一條圍巾，缺少你的手蓋著雙頰
像秋葉蓋在黃土上，斜陽暖照
若冬日裡沒有溫水可飲
可否在你心靈的茶杯中，嚐一口香濃？

多想融入雪片中，看清你那冰晶雙眸
飄落的簌簌聲中，可否有唇兒呵口氣
在玻璃窗上，畫一條細長的小徑
她正等著夜歸人回家

４５

那一片雪山中已聽不見鳥的呼喚
我往手裡呵氣，呵出你那溫和的神情
純白中滲著粉紅

我的腳步逐漸放慢，將走進杉樹林
那有冷風呼嘯成寂寥的聲音
一些蟬蛻結霜，在雪地上
翻滾得像無人撿拾的小草球

當呼喚的聲音也被結霜
將會落到誰的頭上，成為頭飾
為清風吹拂而感動，為主人撩髮
而沉默

４６

杉樹被凍成一排排白冰柱
等著途人在枝幹上依偎，說出夏日裡的椰汁
它們都開始閉上眼睛
聽自己的年輪在歲月中，唱著無聲之歌

林中那間古老木屋，在雪片覆蓋下
如此蒼老，像一個老婦撫著蒼白的髮絲
她眼中仍珍藏起當年青春
在一片草原中，打著滾
與初戀一同躺進根的深處
吸水，釋懷

我卻想起自己鈍得如一把斧頭
失去原有的鋒利，在雪聲中喊不出聲來
天氣越來越冷，我的衣服單薄
你所降下的，是孤寂的淚行
或是純潔的冰心？我捧不住
它太沉重，容易陷進掌紋裡

我就這樣倒下去，像杉樹失去了重心
與鳥的翅膀。棉被何時蓋過來
熱水倒在哪一隻杯裡？唇色發紫
雙手失覺

４７

我的靜瑤，在你的世界裡也刮起風雪嗎？
請為我織一件棉衣，與雲朵般的圍巾
這裡天氣寒冷，沒有湖水清澈地
流淌成你嬌妍的模樣

我是如此軟弱的，一倒不起
可否幫我撫去羽翼上的雪粉
將你的體溫，昇華成一隻白兔
舔著那發紫的傷口
你是牠眼上的星塵，照亮冰天雪地

以你溫暖雙手，撫摸我的額頭
雪才飄不進我們心中的小屋
你在抹著窗戶，抹出一朵朵向日葵
陽光被釋放成香氣，我便患上了鼻敏感

４８

一陣柴枝燒紅的聲音傳來
我迷糊中，看見你隱隱離去
帶走一片風雪，頭也不回
我無力站起，雙腳仍在昏睡

剛被說出的譫語在屋內打轉
你燃起了爐火，那紅紅火焰
跳躍出一聲聲暗語。它舞動時
正是你側耳傾聽的姿態

寧靜中，兩隻雪橇犬靜坐腳邊
搖起灰白的尾巴。牠們是你於冬日裡
灑下的兩枚烙印，以將火熱
傳至我的心胸，燒成一隻火鳥

４９

我安撫牠們暖和的毛髮
整個冬天瞬間靜睡如冬眠的蛇
不再刮起風雪。你明白的
這一切將平息，為屋子裡寂寞而痛起來的病
煙囪排出緩慢的呼吸聲

犬兒的眼裡有主人的身影
與那些在樹下獨自挖雪、呼氣
一個遙望，天邊白茫茫
像一張缺少陽光親吻的臉龐

我將牽牠們到外面去
呼吸你的氣息，跑出一個個腳印
記下一些回憶。你是不被遺忘的大地
牠們仍記得小草搖曳的模樣
在雪地上，分外翠綠

５０

我站在一片杉樹林中，像個渺小的果子
被寒風吹跌，忘記夏天時
自己曾堅強地擋著陽光，為造出樹蔭
蔭下會有乘涼的風光，一些寧靜中的事物
滿懷感恩與幸福

請相信一把斧頭的命運
它將連同我，砍向杉樹幹上
砍出早已淹沒的巨大聲響，為了告訴你
枯木燒出火焰，熾熱中有我未化灰燼的信念

是的，一棵樹倒下只為重生
羽毛脫落只為下一次更放縱的飛翔
我將融化於你的冰雪中
做出長久的冬眠，在呼喚中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