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緩慢的夕陽>>

這裡是白色的宮殿，種著許多血染的玫瑰
你該安然吧，千萬別抱怨“不幸”
它很樂意陪你共度下半生。又一次遭遇黃昏了
她金黃的光彩，像為那把大鎖鍍上一層銹斑
鎖不住花園的衰老。想昏厥就昏厥吧，
把滿園的杜鵑看成芍藥，或冬蟲夏草
也救不活病重的人。某傷者正面臨著危險期
手術刀疲倦不堪，也要替他皮肉翻卷地度過

(32)<<女雕刻家的憂傷>>

她苦苦練習著雕刻，左手拿木頭
右手拿刻刀。一下一下地刻著，
在秋天到來之前，能刻出上百個楓葉的苦臉。
那古詩中的游子吟，竹林中的隱隱笛聲
她都無比熟悉了，能從黑暗的夢中
一筆一劃地刻畫出來。孩子很調皮
打翻了尚未完成的手工品，其中一個
斷了脖子，恐怕不能半夜提聲鳴唱了
另一個木鏡破碎，彷彿真的能割破手指

(33)<<惻隱之心>>

一隻獼猴，在圓月之夜，變得巨大，
要取所有內心沒半點月光的人首級
這一夜太淒冷了，古井得到了一顆水滴的照亮

(34)<<歸宿>>

我一生的旅程，只不過是由搖籃到搖椅的距離
卻又何其漫長。途中的風景難以描繪
但我能準確地背誦出你清秀的眉目
有一顆葡萄似的心。鞋破了，就交給你
一雙洗衣服，做菜餚的手也能縫補好
恰如縫補了我經年的瘡孔，與暮年的皺紋

(35)<<夏天隨想錄>>

夏季之初，蟬群在樹枝上得到解脫
一聲接一聲鳴叫著，吸引自盡者上吊
我熱血沸騰，在夜晚能供給蚊子吸吮
我漸漸愛上了臉上通紅的青春痘
對面的樓房正在興建，挖土機很嘈雜
工人們的汗水一顆顆滴下，或蒸發掉
但我能否在這夏季結束之前，來一次人間蒸發？
到哪裡去好？去一趟無人島嶼，太孤獨了；
去一趟神秘的雨林，又怕思念夜夜偷襲；
那就去火星吧，到那裡定居，給地球人寫信
可是外星人更早一步到了怎辦？他們或許友善
或許佔地為王。許多的念頭亂爬出來
我胡思亂想著，對於尚未發生的事充滿遐想
一隻蜘蛛捕捉蒼蠅之前，也佈置了不同形狀的網

06.5.23

(36)<<零碎令>>

向日葵，桃花扇，淡黃長裙，胭脂，鏡子，
小紐扣，蝴蝶結，缺口花瓶，紙鳶，紅色封套。
香茶杯，黃書籤，大號角，碎貝殼，唐朝瓷器，
兩串水晶，死蟈蟈，鋼琴譜，項鍊，藥方與被單。
你生前所擁有的，全都帶走吧，一件也不能少。還有
麻雀，幾瓶雨水，相冊，萬花筒，樂園入場券，
羊毛，斷弦琵琶，袖珍收音機，火柴盒，綠蘋果，
白布鞋，聖經，紫色雨傘，枯樹皮，日記本與起皺信箋。
我只要付之一炬，你就能再次擁有了。即使沒有我的陪伴

(37)<<小倩>>

很寂靜，這被人淡忘的夜晚
沒有鳥獸驚叫的夜晚，很荒涼
我不能在夢中遇見你，
那就在我暗中杜撰的場景裡
準時出現－－－
林中影子成群，默不作聲，作聲者
要麼是磨刀霍霍，要麼是飲泣陣陣
別害怕，你臉色慘白，也別害怕
我的刀銹了很久，也能斬開邪惡的風
你一身輕飄，白裙妖嬈
清瘦得能像蜻蜓那樣飛起來，那樣短命

(38)<<赴會>>

能在燈火全無的夜裡
看清對方的臉
內心必定日夜反覆刻畫著對方
一根繩子到達了緊繃的極點
斷裂成兩根－－－
但心有不甘者，能否穿梭於陰陽兩界？
衣衫單薄，烏雲蔽月
心有赴會之意者，找到了頭頂上的紅樑
幾聲哽咽之後，木凳被踢倒
螢蟲圓睜雙目，目睹這一切
彷彿自身的綠色火光也將為此熄滅

(39)<<捉迷藏>>

這些年，我迷信於“靈魂附體”一說
常常以為林蔭中苦苦叫著的蟬兒
荷葉上翻筋斗的青蛙，欲墜的枯葉
或不分晝夜，拚命挖掘、深陷的土撥鼠
都是你的另一副軀殼
如果我死後，也學會了這“迷藏”的遊戲
你一定會輸給我的，你每一次都忍不住淚水
斗大的，令人吃驚的淚水，被我發現了

(40)<<挽回>>

在不斷循環的春夏秋冬之中
人類活得如此無奈，不能預知一切
我不能在丟失你的同時，又及時改變事實
米蘭‧昆德拉說：“生命，
本就是一個不斷破壞生活秩序的過程。”
我終於明白了，已成事實的不能破壞
就往回憶的秩序中，狠狠地破壞
把你重新回到我的身邊，不被懷念，不被遺忘

06.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