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30)
(21)<<琥珀>>
秋天,松柏蒼翠,但琥珀蠟黃。
我順著涼風滑向根部,面頰被
一塊塊硬石,青玉或銅鐵刮傷
但沒有一塊是暗藏香氣的琥珀。
它凝固而晶瑩,有時掛上了枝頭,
有時披在她閃閃發光的眼角
我所驚訝的一顆,囚禁著千年的昆蟲
是金龜子,天牛,聖甲蟲,蟬或蟋蟀
都毫不重要。它為何囚禁不了整個秋天
或松柏的枯榮,甘心被活埋,又被掘起?
它在黑夜裡,慢慢融化著,變回了松脂
但我怎能背著她回到風雨如晦的前世?
(22)<<紅木棉>>
這些日子,我反複練習倒立,
愛上了腦充血,一臉赭紅,像要斷氣
我經常在木棉樹的面前,欲哭無淚
你滿身的尖銳盔甲,是秋風與月光披上的
一朵朵血紅的嘴唇,吹響人世的嗩吶
我病入膏肓,不能痊癒。即使紅花入藥
棉絮燒成灰,一到發作的季節,也會凋謝。
紅木棉在燃燒,千萬別走近
即使死亡逼在眼前,它仍在燃燒
千萬別走近。我欲飲血的喉嚨,如今乾渴
它燒不成灰燼,而棉花茫茫,血紅一片
(23)<<狼鴿之役>>
還不知鹿死誰手,這場戰役沒完沒了。
由春天一直進行到冬天,所有的陣亡者,
早就蹲在輪迴的道路上,打著盹
現在只剩下一隻灰狼,和一隻白鴿。
我處於旁觀者的立場,只想早點平息
但他們又要決鬥了:灰狼喚醒風雪女神
以一場大雪迎面劈來!白鴿被橄欖樹維護,
但枝葉的暗綠支撐不了多久。狼佔優勢,
狂哮幾聲。鴿子能化險為夷,靠的是雙翅,
以雄鷹之勢俯沖向下,對準狼的發光的雙瞳
俯沖向下!戳過去吧,這向下的力量,有如雪崩
他必然無法躲避這如雷擊之痛!
他的皮肉將被戳破,如眾人受凌遲之苦!
白鴿能喚醒的,是雪後放晴的太陽王
光芒覆蓋大地,冰雪消融,萬物從春風
從死亡中復活過來,像重新長出了羽毛,翅膀
等待一場不休不止的,生死交替的飛翔
06.4.15
(24)<<最後一式>>
我所描繪的大雨,要麼是黑色
要麼是紅色。苦心修練的劍法
要一出鞘,能殺百人
但我已疲倦於不能自我了斷
衣袂殘破,千山萬水也不曾了斷
06.4.26
(25)<<孤兒>>
春日,微風霎起,萬物長出了觸角。
在劈開的無限風光裡,只有我一人
貧窮,痛不欲生。怨恨不能像炊煙消散
家家戶戶燈火通明,怎不能像夜蛾火葬
在父母漸漸蒼老的光蔭裡,
為何總對自己說:一地無人認領的骨肉
孤兒丟失了影子,孤兒在雪地上受著嚴寒
永遠也長不大,像一塊凍傷的小黑炭
(26)<<雛菊>>
暖和的夜裡,可能有人發了瘋
說要弒君,早在古時竹林裡,練成金剛之軀
可能有人在淌血之前,要擁一懷雛菊,才甘心死去
到墳頭拜祭,呢喃甚麼,或留下甚麼,都與春天無關
(27)<<圓寂>>
黃葉落下,種子在輪迴的土壤裡發芽
寺內寂靜,和尚們內心的木魚也一樣寂靜
夜裡風大,不時吹翻了殘缺的青瓦
大師一到流星隕落時,就已圓寂
罪孽深重的人,一臉悔恨,苟且偷生
大串佛珠像誦經般滾遍屠刀的雙頰
(2<<約見春天>>
天氣大好,我跟春天有個約會
以清風洗臉,以棉絮與柳絲,祝福人間
陽光暖照蛇皮與琴弦,由白晝到黑夜
愛情與理想紛紛失眠。我有一把斧頭
春天有整片森林。斧頭落在花上,輕盈,
鋒芒不露,只露水珠。蜻蜓與蜉蝣,誰更短命?
不需理解,壽命的長短取決於幸福的彌漫
彌漫到額頭,秋天的嘴唇吻上了哭泣的麥田
彌漫到指尖,琴鍵被晚風彈奏,黎明悄悄來臨
我與春天有同樣的品質,內心蒼翠,向上生長
向下的根觸動了深埋的骨頭,嗑嗑作響
為了再生,破土而出,重構一副欣欣向榮的身軀
跟春天有個約會,不如跟湖水打賭
你會像漣漪般隱隱而來,沾濕我早已乾旱的生活
要生活就生活在一起,要隱姓埋名,要徹底淡泊
賞風花雪月,度春夏秋冬,難得的時日,銘記在心
即使大限將至,也能相約在毫無憂患的天堂盛典
06.5.2
(29)<<最初>>
早晨如一頭猛獸踏步而來,那一聲轟響明亮,驚醒酣睡者
我能聽到的聲音,來自嬰兒的第一聲哭泣,比鳥鳴清脆乾淨
叢中的蛇蜷縮起來,像樹木的年輪,但她更短命一些
去年蛻的皮,現在看上去還很鐵青。一雙洗白米的手,比魚兒
比黑眼睛更早接觸到清水。有人在河邊自剜雙目,
彷彿要回到胎中的朦朧一片,這比現實更可靠與安靜
(30)<<海濱公園>>
你的臉在浪花激起之前,浮現在海面
一閃一閃的,我差點以為這次能救活你
但輪船已駛出了長長的白色軌跡
你當年也穿了件白衣裳,花長裙,神采動人
在公園林中漫步,不懂打太極拳,不放風箏。
在木橋的安穩與搖曳之間,你比任何昆蟲
都要輕盈,我內心的高塔,如今傾斜得
快要躺下。是啊,該要平靜地躺下來,
看站滿了枝頭的畫眉,斑鳩,麻雀,鸚鵡當中
是否有奇蹟般的蝙蝠,禿鷲,或你的出現
海鷗銜來了對岸的貝殼,有誰在淺灘上
與黃昏一起書寫埋在夜裡的名字?
我不會游泳,仍盼望有一天,能比虎鯊或白鯨
更早游到你面前,裝一副溺水的模樣
在時光中我已沉溺許久,在思念與痛苦中也是
06.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