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春生雷>>



春天，有無數個小小的雷電
迎頭劈來，粉身碎骨
我仍保持清醒
說著：春天啊，春天！後會有期




(12)<<來生聚>>



那一次投海，差點沒了性命，只為了
將多年心中的刺交給水母，牠透明柔和，
懂得淡泊一切。我咽下多年的苦澀
今夜全還給了氣泡，一個個上升，降落
像雨水一點點地想你，或像
蛛網一絲絲地想你，這不重要了。
爺爺能五十年不變，守住不會生銹的葵花
我能守住那自行車上，早已失傳的歌聲
你彌漫風中，模糊得很美
在陽光的震顫中，你擁有花籽，擁有血癌
我用望遠鏡，或獨木舟去懷念你
又有何所謂。能破鏡重圓就好了
爺爺也先走一步，他遺留人間的棺柩
我日日夜夜睡進裡面，嗚嗚地，凋零著想你




(13)<<大象遠去>>



大象疲倦，牠拖著笨重的步子
在土地的灼熱中心，緩緩前行
牠踏死過螞蟻，獼猴，猛虎
甚至連一根脆弱的白骨，也踏個粉碎
牠龐大的骨架漸漸鬆垮
內心窩藏著空無一人的綠洲
大大小小的象聚集起來，向黑夜狂哮
大象啊，你舉步艱難，痛苦一生
我在鐘樓上渾身顫抖，
鐘聲嘹亮，敲鐘人或是在騎象
或早已埋在鐘樓下面，那焚燒的黃土裡




(14)<<變形術>>



秋風教會我以鐮刀回報收穫，春風教會我
無人通曉的變形術。她輕輕喚出了幾個身份：
聖甲蟲，野馬，巨鯨和即將復活的劍龍
我卻選擇了瘦削的白鴿子。這變形過程
使人生畏，倍感痛苦：黑色心臟燒成太陽
皮膚由暗黃轉為潔白，筋骨盡斷，重新生長
羽翼從背脊綻出，讓春風洗禮，用以橄欖汁
我的細小頭顱滿是裂口，每飛翔一次，便縫補一次
這難得的遁世術只能使用一次，再也變不回原形。
晴空高掛，彤雲萬里，天鵝歌唱而河水受傷
我變成了鴿子，但血還是紅色，免不了千瘡百孔
變成了你要的光芒，也免不了月光淒涼的彌漫




(15)<<最近>>



在這生離死別的時刻
我已明白了，
所謂的距離，其實並不存在
當落花愛上流水，冬蟲愛上夏草
你離我越遠，感覺卻越近



06.3.15




(16)<<預見>>



盲人在春風中，摸著小麻雀的雙眼
他在黑暗裡已孤獨多年
但小麻雀給不了他光明，也給不了飛翔
湖水提前預見乾涸，扁舟上
早已坐著一對夫妻，他們同時
預見大雪中夭折的親生骨肉
若你早一點到來多好，我端坐石凳上
胡思亂想，下錯棋子
棋盤前，落葉兩三片，滾向泥土
我為何總預見死亡
而不是你所安居的甜蜜村莊




(17)<<清明之祭>>



一年一度，大雨淋漓，所有手執紙錢的人
全都模糊了眼。他們眼中的灰燼
是天堂裡的白蝴蝶，逝去的親人
一個個隨風飄蕩。我來到你墳前，
不吭聲，只怕說錯甚麼，淚水就忍不住
你依然矜持談笑，一臉沉靜
塵土翻滾時你一定很疼
我燒紙橡樹，紙秋千，讓你看看
那樹皮上的誓言，蕩著就會驚醒
燒雙人床與蕭邦的小夜曲，你不會寂寞
燒信箋，盆栽，針線，廚具，
燒我的想念，笛子，詩稿與行雲流水
你便是富有的，我最終兩手空空
燒墳前的荒草，種白蘭，種另一塊墓碑
燒墓誌銘，黑夜的蝙蝠，叢中毒蛇
讓你一生平安，安然入睡
我能燒毀的已成灰燼，已一無所有了




(18)<<日記本>>



我能記起的一切，都寫在裡面
日記本悄悄地哭泣，哭著一天又過去了
空白被黑色筆跡填滿
它守住了我長年累月的秘密與悲歡
若你無意翻開了它，請保持鎮定───
紙頁上伏著背插刀劍的猛虎
是命運之書；一匹白馬越過荊棘叢
在草地上臨風淌血，是犧牲之書
蘋果落在斧子的臉上，是愛情之書
候鳥裸露心臟，綠草裸露根鬚
是我對你裸露滿身的嫩芽，蝸牛
或山清水秀，或山窮水盡



06.3.29




(19)<<來世>>



“龍山永久墓園”裡，麒麟在酣睡
有著不可驚擾的寧靜。被披上塵土的
發白的墓碑，一年比一年深沉，不能自拔
面前橫躺著八座殘甕
藏著八副先祖骸骨。親戚們弄不清
祖父祖母的名字，我乾脆命名為：清風與蒲公英
來了，一朵朵的輪迴。來了，這春天無比盛大
我們燒神香，元寶，母親念念有辭
祈求保佑。亭榭很是灰褐，湖水清澈
有魚兒若干，波紋起伏，灰燼飄進了來世




(20)<<夢囈者之歌>>


　　　　　　　　　　　──贈盈盈



早晨，一個美麗的生日誕生
你是二十年的白蘭，明艷如新
你需要誰的澆灌，要太陽
或是月亮的照耀，又有何所謂？
我在意的是，夢見了怒放的生日
有春風運送而來的芬芳，夢見了
一個陌生人，突然給了我無限笑容
無限幸福感……鴿子遇上了白蘭
地久天長，早晨不分晝夜地想念夜晚
我善於杜撰場景與情節，由開幕
到曲終人散，都獲得了大片掌聲
但難以獲得的是你傾於胸前的呼吸
一開一合，不被演繹與雷同，天下無雙
是啊，鴿子遇上白蘭，春天不會感傷
我滿腹經綸，傾倒出來的
竟是一地甜蜜與斑蝶？我漸漸變得孤僻
不知所措，對著窗口描繪水塔，塔影恍惚
你的腳步恍惚而來，又恍惚而去
一直嘗試終止幻想，鋼琴兀自奏樂
是《命運交響曲》或《四季》又有何所謂？
命運只安排我在春天準時遇見了你
白蘭啊白蘭，是晴天或陰天的白蘭，有何區別？
在往後的日子裡，放滿天風箏，植滿園青竹
你我有如青梅竹馬，馬馳風上，比風箏輕盈
針線糾纏，不如花草相擁，一生蔥鬱
二十年如一日，日日想你，想白蘭
如同捧鴿子，穿美麗潔淨的襯衫一樣



06.4.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