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白雪山與漂流記＊

４３

我縱身離開，向城堡告別
那院子裡，果園裡會有多少枚印記
隨身影一同上路。走在茫茫道上
樹木唏噓成大雁剛脫落的羽毛

這容易消逝的風景，飄起雪花片片
你的心裡尚存溫暖。呼喊春天時
膚色潔白，是冬天的降臨
是我步入你冷酷的一面

雪紛紛落成一個個深陷的腳印
我的雙手冷得發抖。在顫抖中
想念一顆熱呼呼的手心
一些諾言被緊握，說在通紅的耳際

４４

雪地蔓延成一張白紙
我是那寫得潦草的字體，被寒風吹亂
等著被溫暖的情懷閱讀成
一片細雨，整潔不慌地落下

我缺少一條圍巾，缺少你的手蓋著雙頰
像秋葉蓋在黃土上，斜陽暖照
若冬日裡沒有溫水可飲
可否在你心靈的茶杯中，嚐一口香濃？

多想融入雪片中，看清你那冰晶雙眸
飄落的簌簌聲中，可否有唇兒呵口氣
在玻璃窗上，畫一條細長的小徑
她正等著夜歸人回家

４５

那一片雪山中已聽不見鳥的呼喚
我往手裡呵氣，呵出你那溫和的神情
純白中滲著粉紅

我的腳步逐漸放慢，將走進杉樹林
那有冷風呼嘯成寂寥的聲音
一些蟬蛻結霜，在雪地上
翻滾得像無人撿拾的小草球

當呼喚的聲音也被結霜
將會落到誰的頭上，成為頭飾
為清風吹拂而感動，為主人撩髮
而沉默

４６

杉樹被凍成一排排白冰柱
等著途人在枝幹上依偎，說出夏日裡的椰汁
它們都開始閉上眼睛
聽自己的年輪在歲月中，唱著無聲之歌

林中那間古老木屋，在雪片覆蓋下
如此蒼老，像一個老婦撫著蒼白的髮絲
她眼中仍珍藏起當年青春
在一片草原中，打著滾
與初戀一同躺進根的深處
吸水，釋懷

我卻想起自己鈍得如一把斧頭
失去原有的鋒利，在雪聲中喊不出聲來
天氣越來越冷，我的衣服單薄
你所降下的，是孤寂的淚行
或是純潔的冰心？我捧不住
它太沉重，容易陷進掌紋裡

我就這樣倒下去，像杉樹失去了重心
與鳥的翅膀。棉被何時蓋過來
熱水倒在哪一隻杯裡？唇色發紫
雙手失覺

４７

我的靜瑤，在你的世界裡也刮起風雪嗎？
請為我織一件棉衣，與雲朵般的圍巾
這裡天氣寒冷，沒有湖水清澈地
流淌成你嬌妍的模樣

我是如此軟弱的，一倒不起
可否幫我撫去羽翼上的雪粉
將你的體溫，昇華成一隻白兔
舔著那發紫的傷口
你是牠眼上的星塵，照亮冰天雪地

以你溫暖雙手，撫摸我的額頭
雪才飄不進我們心中的小屋
你在抹著窗戶，抹出一朵朵向日葵
陽光被釋放成香氣，我便患上了鼻敏感

４８

一陣柴枝燒紅的聲音傳來
我迷糊中，看見你隱隱離去
帶走一片風雪，頭也不回
我無力站起，雙腳仍在昏睡

剛被說出的譫語在屋內打轉
你燃起了爐火，那紅紅火焰
跳躍出一聲聲暗語。它舞動時
正是你側耳傾聽的姿態

寧靜中，兩隻雪橇犬靜坐腳邊
搖起灰白的尾巴。牠們是你於冬日裡
灑下的兩枚烙印，以將火熱
傳至我的心胸，燒成一隻火鳥

４９

我安撫牠們暖和的毛髮
整個冬天瞬間靜睡如冬眠的蛇
不再刮起風雪。你明白的
這一切將平息，為屋子裡寂寞而痛起來的病
煙囪排出緩慢的呼吸聲

犬兒的眼裡有主人的身影
與那些在樹下獨自挖雪、呼氣
一個遙望，天邊白茫茫
像一張缺少陽光親吻的臉龐

我將牽牠們到外面去
呼吸你的氣息，跑出一個個腳印
記下一些回憶。你是不被遺忘的大地
牠們仍記得小草搖曳的模樣
在雪地上，分外翠綠

５０

我站在一片杉樹林中，像個渺小的果子
被寒風吹跌，忘記夏天時
自己曾堅強地擋著陽光，為造出樹蔭
蔭下會有乘涼的風光，一些寧靜中的事物
滿懷感恩與幸福

請相信一把斧頭的命運
它將連同我，砍向杉樹幹上
砍出早已淹沒的巨大聲響，為了告訴你
枯木燒出火焰，熾熱中有我未化灰燼的信念

是的，一棵樹倒下只為重生
羽毛脫落只為下一次更放縱的飛翔
我將融化於你的冰雪中
做出長久的冬眠，在呼喚中醒來

５１

樹林更深處，有些暗光閃出
雪橇犬跑遠了，灰白毛髮中沾有雪花晶瑩
我捧起白色花朵，開出曖昧的暗香

風雪呼嘯成耳邊的一把刀，不斷地磨
尖銳中有低沉的呼吸
我知道你在另一片寒冷中，把自己的手
搓成暖暖的被窩，心靈熟睡

那彷彿閃出星光，像某個夜裡
我靜靜地想你，想著月光淡淡地死去
一個身影藏著整片夜空

５２

一座水晶宮像一個眸子，在我面前
眨出它內心的隱蔽。門上刻著你的情思
把自己想像成黑暗中的極光
為迷失的風聲蕩漾

我敞開門扉，正如敞開心窗
讓你的光芒穿射進來，帶有沿路的花香
蛺蝶翩躚成一個傳奇
正是當我要觸摸那冰壁上
一直不眠的臉容

你為了杉樹打造出它們的心靈
為我隱藏起晨光，施出寒氣
在敲打冰塊的聲響中，也掩住了
多少個嘆息，與那一片片凋零

５３

那一張冰床上可有你靜睡如白雲
永不落下冷漠的雨水，我的傘只為陽光而撐開
當一道虹橋跨越彼此的手心
你會否乘涼風而來，把我的心
吹落如繁星

我的身軀開不出鮮花，只可將冰雪
雕成朵朵白蘭，鋪放於床緣
夢境要麼隨蘭香而飄
要麼把我牽引進去，在幻與真之間
讓眼睛描出你那光與暗的身影

再不能迷醉於此，你早已離開
去了一個明媚的地方，把自己種植成
誰也高攀不了的橄欖樹
綠葉裡愛意飽滿，根鬚是大地懷中的瓊玉
我終要縱情奔跑，向那樹幹中
填補空洞

５４

雪片刮得正好，我想起多年前
一張張熟悉的臉也這樣地飄
輕盈而純真，忘了跌碎時的痛
在凝眸中，霞光似乎早已注滿了眼眶
尚餘暖意

水晶宮閃動成雪白的牙齒
你卻久未能嚼碎我所餵予的思念
它們堅如頑石，或甜如蜂蜜
在口腔中醞釀成我的氣息

雪山為我的溫熱腳印動容
融化成綠水，將枯杉樹
滋潤成一片梅林，那是你的雙唇
開滿粉紅梅花

５５

雙手所能觸摸的梅花，你的溫唇
我所能吻取的馨香，吻出整個宇宙的開闊
要是銀河只為夜流淌一次
你會為誰現身一次，在風高草低處
撫著自己的冷與熱

拾一枚紅梅，在地上畫出赤裸的肌膚
讓花瓣吻遍，赤裸中浮出河流的紋理
再一次淌過你的冰冷之軀

我將離開你的薄唇，從腮邊出發
趕赴遠方的相會，帶走不昧的水晶
將它投入那眼中的缺口
堵住海洋的狂濤，或風平浪靜

５６

河水湍急，我摟住漂木
它不會因我的重量而沉淪
或許在這流淌聲中，沉淪的只有時光
那些消逝的昔日風景

岸畔邊的白楊樹林中
砍伐的聲音早已靜止，鳥群隱藏於
果實中，一切都收歛起翅膀
螞蟻群扛著食物，走進幽深的黑洞
腳步低沉

我的心又再慌起來，這一片天空下
連石頭也感到一陣陣破碎
漂木臉上泛起裂痕，它說著
我們只不過是漂泊的水中魚
尋找自己的鱗片，與容易破滅的泡沫

５７

我卻一直尋覓那臉上的胭脂
那鏡中有青春停息的蛾眉
河面波光反射，一幅幅風景畫的盡頭
她那漸遠的身影，雁子噙走黃昏落日

你的血液裡也流淌著我的荒涼嗎？
漂木撞擊石頭時，浪花四濺
我緊摟住它，將木紋裡的千年雨水壓出
就這樣，我們血淚相融
互相眺望

你手臂中的血管將通向寒夜
把我與熱血釋出，於寂寥空中飄灑
落成一片光明流星雨，划過所有村莊
當無數雙眼睛閃亮，我便跌得痛快
在地上如燧石撞出火花

５８

你就看著我一次次地沉沒
在滑石上刻出逐漸損破的臉容
一陣風低飛，便可激出我內裡的風雪
只想將河水結冰，讓時光凝固於掌上
放到你耳邊，融化成一首懷舊情歌

一切都來不及被唱起
當一朵浪花淹過來時，我如一隻燈蛾
飛進你肩膀上的小屋裡
屋內昏暗，燈芯未燃
你靜坐成一尊聖母像似的
等候月光潔淨地端詳，窗簾輕飄

木桌上的血跡未乾，你咬破指頭
正寫著一封封信。我躲藏於信封中
一些端莊字體纏繞成紊亂的思緒
於翅翼上振動

窗戶半開半掩，風聲忽而嘹亮忽而啜泣

５９

你安躺於床上，聽那夜雨悄悄而至
落到枕邊，將白蘭小語低低訴出
某處芳香撲鼻，某處葉枯草低

我匍匐於你的胸襟，聽聽那深谷中
可有迴響起那硬朗的名字
有如雷電閃耀，又似海上的孤塔
放射時強時弱的光芒

這夜裡雨下得多像一根根釘子
釘在你我身上，血流不止
在書信中寫出模糊的字跡
我們仍清晰地記住今夜，與彼此的杯子

６０

當喝完最後一滴酒，杯子破裂
我們最終相擁至死，在深夜裡
共躺於血河中，紅花瓣自眼角飄落
一聲墜落裡含一生的痛

你我長守於屋內的空洞
在壁畫中取出一點點螢火
將心中的碎玻璃燒成碧玉
配掛在屋頂，點亮夜歸人的眼睛

夜雨此刻只降落到我的臉上
你漸漸消失，筆跡隨風飄逝
那些情書將被秋風朗讀
或是於爐火中，燒出一雙淚眼
我又飛出屋外，失去平衡，失去翅膀

６１

當第二朵浪花淹過來時
我於餘暉中醒來，躺在岸邊
海潮靜息。一些貝殼被沖到海灘上
砌成遙遠的一個女人的期待
它們閃閃發光，卻又遺失了珍珠

你安於礁石的寧靜，正梳理一把秀髮
把黃昏梳成夜晚，將紅霞撫成星的不昧
說那幾聲海嘯如此溫柔
正唱起波光之歌，熠熠動人

你就是一尾美人魚，用彩色鱗片
映著自己漂游的一生，是海洋的情人
擁有深藍，那神秘的海心中閃動著藍色眼睛
神情裡有白色的浪花
時而開時而謝

６２

夜的寂靜跌進水中，你便游進深海
為黑色旋渦說一個月光女神的故事
它靜息於你的嘴角，捲成雲的睡姿
魚群如陽光穿梭，一片明媚

我屬於夜的一角黑暗，來尋找那魚睛上的神光
請你眨動雙眼，讓這片海浪翻滾，跳躍
且激盪出我久久未能釋開的聲音
一直沉陷於內心，如針扎著

泡沫中有甦醒的臉孔
有我摸索水中模糊的身影
那水紋中似有你的髮絲
於浪中蕩漾成夜的風聲，吹亂月色

６３

我追趕不了魚尾，你游向海的深淵
做一顆包容海洋的淚水
閃動中有藍色的天空，與一小朵白色憂鬱

海草搖蕩成唯一的歌聲
你半掩自己的嘴唇，在唇紅處露出雨水
落在無人的街道，我卻迷失於十字路口
正如於草脈中，找不到葉孔

夜色將盡，海潮將退
你在夜空與海洋交際之間
剝開自己的軀殼，往黑暗中施予光明
你將拾起大地在掌上
又把小草種得很低，低得只有風才能聽見心事

６４

我依然摟緊漂木，河水的聲音多麼曖昧
你卻深深飄進我的心窗
在窗邊輕輕呼吸，用唇兒感覺風的心情
說出對面的窗戶裡，也有一瓶水
整日整夜地滴響成空虛

我未至淹死，身上並沒長有苔蘚
漂木的裂痕漸漸癒合
岸就在前方，在你的手腕處張開如翅
一些沙石從眼角溜出，沉淪河底

河面倒映的自己如此清晰，臉色轉綠
我便了解，在河水中
你仍保持著靜淌，在駭浪中
仍放飛沙鷗的雙翼。急風裡
小黃花飄得輕

我將灑落第四枚白羽毛於水中
將水色潔淨，如花上的露水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由於篇幅有限，故不能貼上簡體版，敬請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