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一只柳丁洗淨，薄薄地削下果皮的橙色部分，仔細的切成碎屑，與蛋汁、香草精、奶油和白糖混合。此時，窗外是一片晴好天氣，光潔明亮，我也正準備烘烤一個香香的蛋糕。

當我一面哼著小調，一面預熱烤箱的時候，才赫然發現手邊沒有最後一道堪稱最精華的材料﹕波本酒 (Bourbon)。望著已經調好拌好的麵糊，我開始沮喪起來，匆忙換下家居服，跨上腳踏車飛奔至鄰近的超級市場，左找右找，偏偏就沒有我要的那一種。這時，透藍的天竟然橫空一聲雷響，接著豆大的雨點直直落在頭上…等我終於回到家，在大門口的穿衣鏡前瞧見自己一身狼狽，不禁笑了起來，就為了一瓶波本酒呀，把我的心情都打壞了！

梳洗完畢，想想蛋糕先擱著別烤了，隨意從書架上抽了一本書，就著窗外淅瀝花啦的大雨，半臥在沙發裡便讀了開來。這是德國作家徐四金的「鴿子」。其實這個故事可說是與鴿子無涉，但卻是因為一隻鴿子而發軔。

主角約拿丹年紀五十開外，過著獨居的生活，生活裡唯一的安定就是他那份銀行守衛的工作，以及那間在巴黎街巷裡出租公寓的小房間。然而，平日慣常的順遂卻因為一天早晨醒來，被一隻誤闖進公寓的鴿子、以及牠毫無忌憚地拉了整個走廊的大便給破壞了。他受到某種程度的驚嚇，以至於對他既有的生活型態產生了危機感。

約拿丹是一個從未想過「冒險」這類事的人，他也不相信別人，從書中少少的背景描述看來，他似乎沒有太多親人，父親母親和妹妹接連的在他的生命裡莫名其妙的消失，而他的太太也在結婚後不久跟著別人跑了。他歸納出一個理論，就是與任何人保持距離，只有自己才是可靠的，還有這間和他相依為命的公寓。約拿丹的生活嚴謹而規律，每天的時間安排也井井有條，絲毫未有差錯，那隻意外闖入的鴿子攪亂了他的作息，更因為牠佔據了公寓的走廊，使得約拿丹長久以來對於足以依賴的棲身之處的想像也終於瓦解。這一整天，他諸事不順，一會兒這出了錯，一會兒那又搞砸了。作者則是把他在一日的心理變化以及與外在環境的互動做了深刻的描寫。

想想自己不也是如此嗎？執著於食譜裡要求的波本酒，沒有它就做不成蛋糕了，就像約拿丹不能忍受生活裡的改變，為了一隻鴿子意外闖入而慌亂失序、不知所措。

受到這本書的啟發，我站起身來，決定做完原定計劃中的蛋糕。約拿丹倒是給了我一個靈感，他因為害怕鴿子而不敢回家，只好花錢住旅館，一整天的沮喪讓他覺得一死了之算了，而死前最後一餐則是「…沙丁魚罐頭、一小塊乳酪、一顆梨子、一瓶紅葡萄酒…」，啊！我怎麼沒想到呢？於是找出一瓶平日做菜的紅酒代替波本，調入麵糊裡。雖然不知道會烤出什麼樣的口味，就是「未知」才值得嘗試，為生活裡添加一些意外的驚喜。接著拌入胡桃仁碎片, 將麵糊倒入蛋糕烤盤，放入預熱好的烤箱。不多久, 整個廚房已瀰漫著甜甜的柳橙味道和淡淡的酒香。

午後雷陣雨來得急去得也迅速，空氣裡慌張的水份一下子逃得徹底，只留大地一片晚潮。溫柔的陽光在黃昏時露了臉，溜進廚房，摩娑著我的臉頰，似乎，連陽光也讚賞我作了這麼個食譜以外的小小變化。切下一小片仍然熱烘烘的蛋糕，配上一大杯的拿鐵，就著太陽落山之前的餘溫，享受一點點心，一點生活中的創意。

故事末了，約拿丹回到那公寓的小房間，鴿子已然離去，走廊上恢復以往的整潔，糞便都清掃乾淨了，正如同約拿丹經歷了這一場意外而獲得新生的領悟。

~ 刊於星報 (忘記哪一天了)

Photo: "鞋"
~攝於九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