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甘益光

過了許久，我終於來到京都。

小學時，母親赴日工作，一年會回來看我們一次，陪我們兩星期，那是我一年裡最快樂的日子。

在我十四歲的時候，母親打算把我帶到日本去，我高興極了，便開始學日語。但因我的赴日簽證辦不出來而未能成行，從那時起，我便期待能和母親及其他家人在京都團圓，但我的希望不久便被失望所取代，甚至到後來，我根本忘了多年前，我最大的夢想就是到京都去。

等到我幾乎踏遍世界各大城時，才赫然想起，我還沒去過京都。

到了京都車站，我發現車站現代化的建築，跟想像中的古典京都相去甚遠，這裏曾是母親住過數年的家。

我想去看看母親以往住過的地方，住在日本的哥哥便開車載著我經過狹窄的街道，在細雨中，我突然有了淡淡的鄉愁，因為京都跟童年的故鄉台中，竟有幾分神似。

在車上哥哥說，母親曾在這裏住過幾年，後來又搬到另一個區域去。看都沒看清楚，我們的車子便過去了。

京都人的氣質及教養是相當有名的。但也有人說他們那麼有禮貌，跟本是虛偽，若有人死在路上，他們可能什麼也不做，只會在旁邊搖頭說道，真可憐！我不知道說這話的人是否有極深的偏見。

我問兩個京都人，他們可喜歡住在這個城市？他們皆答否！他們寧可住在東京或大阪，不然就是歐美的城市。不知我問第三個人，答案是否會不同。

我在日本人的房子裏住了幾天，感覺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京都人的生活跟其他日本人沒什麼兩樣。除了工作，還不是看電視、喝酒、打柏青哥，或是去旅行。他們對於成為經濟動物也許是沒有選擇餘地，因大家都那麼辛勤工作，若不如此，則無法在競爭激烈的社會生存下去。至於京都金閣寺、清水寺、平安神宮、平等院、二条城、三十三間堂...等，美雖美矣，卻只是景點的美，跟一般的京都人的生活，好像是不相干的，畢竟活在一個美麗的城市，不一定就會有美好的人生。

這麼典雅的城市，應該有些浪漫的故事吧！可惜我實在想不出來。

講個不浪漫的故事如何？

一個離了婚的女人，必須單獨養育四個孩子，為了生存，她從另一個國家來到京都半工半讀。她年輕時曾在這裏求學過，可惜沒唸完就返國了，這回她再拾起書本，年齡已近五十，可能是京都最老的大學生。她白天上課，晚上在她哥哥開的醫院上班賺錢養家，這麼辛苦工作，又與孩子相隔兩地，她沒時間，也沒心情去領略京都之美，那些神社、寺廟、櫻花、祭典，感覺是那麼遙遠，似乎只跟觀光客有關。

在二度的求學生涯中，她尚未拿到文憑就病倒了，她無法繼續在醫院工作，但卻仍然待在醫院裏，當她躺在病床上時，偶而會醒來，望著窗外發呆，從病房的窗子看不到京都的任何美景，她只能凝視著天空。在穹蒼之下，有美麗也有醜陋的城市，她想念的是住在醜陋的城市裏的孩子，她知道她再也見不到她的孩子了。或許在一個優美雅緻且又人文薈萃的古都裏向塵世告別，對她而言是一個聊勝於無的安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