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七年前 ,家裡養了第一隻貓 .怎麼來的已經不可考 ,但是也許是一向感情過盛 ,且又無處寄託的緣故 .我莫名的對他鍾愛萬分 .

媽給他起了個名字叫咪咪 .我嫌土 .因為媽這個人超級的了無新意 ,只要是貓都叫做咪咪 .真是夠了 .
本來我想幫他取個名字 ,但是家裡的每個人都叫他咪咪 ,久了我也就放棄 ,或是說被洗腦也無所謂 .乾脆要土大家一起土 ,好吧 ,那就叫他咪咪吧 .

咪咪是一隻土貓 ,沒什麼高貴的出身 .且個性十分的憂鬱 .常常見到他發呆 ,或是沉默的看著窗外 .為此我十分心疼 .所以走到哪都不忘帶著他 .
因為愛咪咪成癡 ,以致於經常動不動就脫口而出的說 ,咪咪來 ,姊姊跟你講一件事喔.... ( 不過相信很多愛小動物的人都有這種不倫不類的經驗吧 ? ) 一次媽媽聽了笑罵 ,喂喂 ,妳要當他姊姊那是妳的事 ,但是我成了什麼 ?人會生出貓來嗎 ?

除了上課以外 ,朋友的邀約能推就推 .搞到最後大家都在抱怨 ,說這年頭真是人不如貓 .但我對這些抱怨也沒怎麼放在心上 .每天跟他一起玩 ,和他一起照鏡子 ,等他認識了自己長什麼樣子之後 ,我們就一起看動物頻道 .有時他看的頗聚精會神 ,有時卻看著看著打起瞌睡來 .於是我便隨地一躺 ,偎著他一起睡起來 .現在想起來 ,覺得那些日子真是慵懶安詳 .有大唐盛世那種承平安逸的感覺 .
好懷念,好懷念 .令人心痛的懷念 ........但 ,怎麼想都彷彿已經是前生的事了 ....

怕我出門上課的時候他一個人無聊 ,我曾認真考慮過買一隻鳥給他玩 ,或是養一缸魚之類的 .後來因為怕被爸爸罵而作罷 .爸爸很討厭小動物 .為了養這隻貓已經很不高興 .如果我又養上一大堆有的沒的只為了取悅這隻貓 ,那可想而知他會如何的憤怒吧 ...

然而這樣的好日子只持續了將近一年 .而後終結在我最愛的夏夜裡 .

起先發現不對勁是因為咪咪開始討厭被抱 .每次抱他就會生氣,發出悶悶的吼聲 .剛開始我以為他心情不好在鬧脾氣 ,但次數一多便警惕了起來 .怕他是生病了,卻又看不出其他的異狀 .
後來他開始尿失禁 ,且停止排便 .我極驚慌 ,趕忙帶他去看醫生 .醫生是一個十分溫柔仔細的好人 ,經過一番檢查 ,照X光 ,終於發現原來是脊椎骨有斷裂的傾向 . 我著急的詢問 ,那這樣怎麼辦 ?
醫生極抱歉的神情望著我 .眼神相對的剎那 ,我大慟 .
ok .我明白了 .但是我也決不認命 .只要我還有一點力氣 ,我絕不會放咪咪走 .
我憐惜的看著在診療台上打點滴的咪咪 ,難以言喻的心疼 .後來回去和媽反覆追憶 ,發現唯一的原因是之前去另一家醫院做結紮時 ,醫生有可能對咪咪太凶暴 ,因此造成他受傷 .
從來沒有那麼恨過一個人 .我詛咒他生生世世的輪迴 ,每一次都因為脊椎斷裂 ,受盡折磨而死 .且永遠逃不出這宿命 .這就是你身為醫生卻不善待生命的後果 .我詛咒你 .以全心全意 .

之後又帶咪咪去看過很多其他的醫生 .得到的都是相同的結果 .經過比較之後我發現還是之前的那個醫生最好最細心 .他給咪咪看診的認真 ,讓一旁的我都感動了起來 .於是我開始定下心 ,決定就讓這個醫生來給咪咪治療 .

如同醫生的預測 .咪咪的情況越來越糟 .最後一定要靠打針才能排便 .並且後肢也癱瘓了 .吃不下東西 ,經常嘔吐 .

醫生建議我給他安樂死 .媽也委婉的勸過我 .至於爸則大為光火 .因為他很省 ,看不得我為咪咪花錢如流水 .
可是壓力越大 ,我倔強的一面就越明顯 .不是會大吵大鬧的人 .雖然表面上不爭辯 ,但是打定的主意也決不會放棄 .

偷偷去金飾店把媽送我的幾條金項鍊賣了 ,還有一個心型的項鍊墜子 .賣的時候又是一場心痛 ,因為這些都是很有紀念價值的東西 .我喜歡保存紀念品 ,即使是一張紙片都留有回憶 .更何況是媽媽送我的項鍊 .雖然物質不代表什麼 ,但是也因為這些媽媽私底下偷偷送給我的東西 ,我更加確定媽媽有多愛我 .我是被愛的 .是的.的確是的 .
我需要保證 ,而這些東西就是證明 .但是現在我卻必須把這些證明賣給一個不相干的人 .
然而這場心痛與那一場心痛比起來 ,熟輕熟重 .雖然深恨取捨 ,然而卻必須取捨 .

我面無表情的接過金店老闆給我的幾萬塊現金 .放進口袋裡 .轉身絕決而去 .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
是的 .我不否認我有極端無情的一面 .但是那也是因為我不想讓我寶貴的感情變成別人閒來嗑牙的話題 .如果我的痛苦你不能分擔 ,那麼還有資格多說些什麼嗎 ?

靠著那幾萬塊 ,我堅持要照顧咪咪直到我無能為力的那一天 .對爸媽我則騙說那是我自己的存款 ,有時候我固執起來 ,彷彿天底下的人都無能為力 .所以雖然爸很不高興 ,但也拿我沒辦法 .
後來醫生看我這麼堅持 ,於是做出了一個建議 ,就是把咪咪的後肢截去 ,裝上義肢 ,也就是輪子 .這樣他或許可以保住生命 .但是他個人不是很喜歡這個決定 .這只是一個下下之策 .

這個建議我也不能接受 .我問咪咪你喜歡這樣嗎 ?不自由 ,毋寧死 .無法跑跑跳跳的生命 ,無法舒舒服服蜷成一團睡午覺的生命 .咪咪 ,你覺得呢 ?捧著咪咪的小臉 ,我喜歡與他鼻子對著鼻子 ,盯著他的大眼睛 ,親密的說話 .

但是同樣的動作 ,在彼時我只覺得無邊的悲傷 .絕望的陷落 .

同時醫生也覺得訝異 .因為咪咪只是一隻土貓 .光是治病的錢 ,恐怕可以買好幾隻純種貓 .他的想法恐怕是一般人的想法 ,所以我並不怪他 .只是憐惜咪咪 .沒關係 .多少人忽視你都無所謂 .只要你知道姊姊待你如珠如寶 .這樣就夠 .

這樣的堅持延續了整個夏季 .一直到我再也無力回天 .

那天咪咪趴在診療台上吊著點滴 ,一邊不停的嘔吐 .我坐在一邊守著他 ,哀傷的看著的他的眼睛 .

很痛苦 .我知道你很痛苦 .如果姊姊是你 ,恐怕也覺得生不如死 .該讓你走嗎 ?我有權利替你決定嗎 ?如果我說了好 .你會怪姊姊嗎 ?你會不會明白無論姊姊做了什麼樣的決定 ,那都是為了你 ,而不是為自己 ?你知道姊姊真的很愛你 ,很愛你 .你知道 .對不對 ?
輕輕貼著你的臉 .感覺你的小溫暖 .好希望時間就此停頓 ,於是親愛的咪咪 ,還有我 ,我們可以活在最溫柔的時光裡 .啊 ,人世間種種的痛苦孤單 ,從此與我有什麼關係呢 ?就讓我永遠永遠 ,不要醒來 .任你是誰 ,都請不要喚醒我 ......

我捨不得啊 ,捨不得你 .真心感謝你陪我渡過生命中最孤單的時光 .
I love you my dear . For always .

抬起頭來 ,我堅定的對醫生說 .好吧 .讓他走吧 .
醫生很驚訝我怎麼突然改變了想法 .擔心會刺傷我 ,於是很小心翼翼 ,溫柔的問 ,妳決定了嗎 ?
我用力的點頭 .然後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 .
還是覺得困窘 .在人前落淚 ,讓我彷彿毫無武裝 ,萬分脆弱 .

善解人意的醫生背過身去 ,一邊取出藥品 ,一邊說 ,那妳可以先回去了 .剩下的事交給我就可以 .我會替你處理好 .
說完他回過頭來看看我 .努力把眼淚吞下去 ,勉強裝出笑容 ." 我想要陪他到最後 " 我說 .
" 妳確定 ? " 他驚訝的問 .
" 嗯 . " 我專心的看著咪咪 .不再說話了 .

即使是做了這個決定 .我依然不知是否是對 .那麼愛你 ,卻親手殺死你的我 .算不算是背叛了你 ?
今天坐在這裡 ,與你無聲的訣別 .來生你可會記得我 ?會不會怪我 ?
也好 ,也好 .我也寧可你怪我 ,這樣我或許會比較好過 .
你怪我吧 .你可以報復我 .可以恨我 ,怨我 .我都甘之如飴 .唯一的要求 ,你不可以否認我是最愛你的人 .好嗎 ?

我抱起咪咪 ,最後一次憐惜的撫摸他 .看著醫生把毒藥打進他的點滴管裡 .眼睜睜的盯著 .

醫生被我的情緒感染 ,戚然的說 .不會太痛苦的 .

很快 .藥效很快 .幾乎是藥一打進去 ,隔了兩三秒 ,咪咪的脖子失去了力量 ,頭軟軟的垂了下來 .

" 我出去一會 . " 抱著咪咪的小身體 ,我鎮定的對醫生說 .

才一走出醫院的玻璃們 ,微涼的夏夜 ,站在熙來攘往的大街上 ,我放聲大哭了起來 .淚水全都滴在咪咪的身上 .傳說這樣是不好的 .淚水滴在死去的親人身上 ,會讓他產生留戀不去的心 ,於是他下輩子還會再來找你 ,無法脫離輪迴 .
但是我管不了那麼多了 .你來找我 .你來找我好了 .無論怎樣都是我欠你 .只是請你相信 ,我是因為真的很愛你 ,很愛你才會這樣做 .我不想看你再受苦了 ...... 姊姊答應你 ,你是姊姊一生最愛的咪咪貓 .你在姊姊心裡 ,永遠不被取代 .......

不知在街上哭了多久 ,夜漸漸深了 .滿天的星 .
好孤單啊 .我覺得好孤單 .孤單要是可以描述的出 ,那麼就不叫做孤單了 .

靜靜的抱著咪咪走回醫院 ,交給醫生 .他承諾我會做最好的處理 .安慰我不要傷心 ,並稱讚我的勇敢 .因為很多人都不敢看寵物死亡的過程 ,就直接扔在醫院裡 ,付錢走人 .

我說這跟勇敢沒關係 .我只是不想讓他孤單的離開 .我只是想要讓他知道自己是充分被愛的 .在愛的懷抱裡離開 ,這樣他也許會比較安心 ,恐懼也許也會少一點 . 而我也希望 ,將來我走的那一日 ,也有人這樣溫柔的抱著我 .我真心相信 ,在充滿愛的心情中離開 ,靈魂必能去到更遠更美的所在 .......

所以咪咪不要害怕 .姊姊會愛你 .從今夜 ,乃至餘生 ,會一直這樣愛你 ........

離開醫院 .我一步一步 ,頭也不回的離去 .在公園裡獨自呆坐到晚上十一點 .然後慢慢的回家 .

街上還是飄著鄰人院子裡的夜來香味道 .幽幽涼涼 ,像夢 .
一切都好像跟以前一樣 ,但卻又實實在在的不一樣了 .

回到家之後 ,客廳裡都沒有人 .爸去樓下陪爺爺奶奶 .弟弟去樓上找堂弟 .至於媽 ,則窩在房間裡不知做什麼 .

我打開琴蓋 ,開始彈一首那時我最愛的歌 .我已經忘記名字了 ,只記得是黃鶯鶯唱的 ,後來王菲翻唱的曖昧 .

很喜歡原來黃鶯鶯唱的版本 .歌詞很美 .

沉默的彈著琴 ,一遍又一遍 ,只是彈著這首歌 .有的地方極輕 ,因為心痛的我沒有力氣太用力的按下琴鍵 .有的地方又極重,狠狠的敲下去 .因為心裡充滿了憤怒還有恨 .瘋狂的流著眼淚 ,我不知道該如何才能解脫這樣的痛苦 .這個世界為什麼這麼冷漠 ?為什麼大家都還可以照常的生活下去 ?莫非無情的人才能真正一生無憂 ?因為沒有愛 ,所以也不再痛苦了嗎 ?

我不願意再想 .這首歌 ,從那天以後再也不聽 ,不唱 ,不彈 . 因為我沒有辦法忍受 .讓它跟咪咪一起埋葬吧 .
於是那張 CD 從此塵封 .最後悄悄的從架子上消失 .再無痕跡 .

這之後的半年多裡 ,我經常夢到咪咪來找我 .我們像以前一樣玩鬧 ,一起看電視 .然後醒來時 ,常是一枕的淚 .我相信咪咪是真的回來過 .因為他知道姊姊很愛很愛他 .相信他也一樣捨不得姊姊 ......

我很想念你 ,咪咪 .再沒有別的貓可以再代替你 .

言語的力量多麼渺小 .我只知道此刻我的心情已穿越言語的範疇 .如果有人能讀懂我的靈魂 ,或許才觸摸我心底那張悲傷的臉 .然而我相信此刻的咪咪是懂得的 .
I love you my dear . For alway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