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進診間,一頭長瀑般的黑髮引人驚艷。巴掌大的小臉,晶瑩剔透的肌膚,眼神中有一種令人憐惜的哀怨。時髦而剪裁合宜的服裝,將她的好身裁曝露得恰到好處的誘人。活脫脫是電視或電影走出來的女主角。這樣的美女出現在充滿一堆奇形怪狀的病人的精神科,說實在,有點突兀。

陪同她來的中年男子,五短身裁,搓著肥厚的手掌,看起來有些不安。單就兩人的外形,很困難猜測兩人的關係。說是父女,年齡似乎不太對;若是兄妹,老天爺未免太欺負這哥哥而而太厚愛妺妹。我忍不住猜測起這個「怪叔叔」的身份。

不等我詢問,怪叔叔就迫不及待的開口:「醫師你一定要好好勸她,她都不好好愛惜自已。」

美女幽幽一嘆:「你不了解,我真的過得很苦。常常睡不著,情緒不穩定。我快受不了了…」
怪怪叔叔忍不住插嘴:「妳就是想太多,不要鑽牛角尖了…」

為了中止他們灑狗血連續劇般的對話,我只好技巧性地將臉的角度45，面向美女,間接告訴怪叔叔，「哩賣戈吵阿啦!」

美女在我的引導下,慢慢吐露心事。原來她最近常跟男朋友爭吵,吵到她很生氣,就會出現用頭撞牆、用指甲掐自己到流血。看到自己受傷流血,才會有一種舒緩的感覺…

她伸出手,白嫩的手臂上果然有一道道血痕。問她為什麼跟男友爭執,她反而說不出所以然。「都是一些小事,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

二十初頭年紀的她,情史卻相當豐富。她已經交往過五六任的男友。奇怪的是,一般女生都希望另一半可靠上進,可以照顧自己。但她遇到的對象往往比她更須要照顧。當她像男人的媽媽一樣,不斷提供這些男人金錢、安慰、鼓勵他們上進時,表面上大家都會覺得她太傻-她甚至須要賺錢養她的男人。而一只有年輕本錢的美貌女子,最快的賺錢方式當然就是出售肉體。她曾經被許多人包養,短則三個月,長達一年。

更奇特的是,當男友愈失敗、愈困難時,兩人的感情愈好。但在男友找到工作,漸漸走出兩人世界時,她對他們的感情開始變調。就像走味的咖啡,苦澀而難以下咽。生活中填滿無謂的爭執,連一分鐘也無法開懷。她以傷害自已排遣情緒,鮮血洗淨煩悶。

「為什麼妳這麼恨妳自己,想盡辦法折磨自已?」她眨動大大的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我,好像聽不懂我的話。

人類的心思太過複雜，有時候看起來不經意的選擇，不得已的選擇，卻往往反映出潛意識的慾望。

就像這位美女，雖然好像遇人不淑，認識的男友個個吃軟飯，讓她養。但問她為什麼不選擇多金男，以她的條件應該不愁沒有人追。事實上排隊等著付錢的大有人在。她強調「客人和男友我是分得很清楚的。」或許對她來說，有能力付錢的都是客人。而依靠她的男友才是真愛。

電話鈴聲突然響起，一直在旁邊聽得很認真的怪叔叔接起電話「喂！…挖盡底病院啦…」一邊對著手機大聲吆喝，一邊走出診間。美女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回過頭來小聲地說：「他也是客人啦!」看著我有點不好意思的加上一句：「我現在都靠他，他要求我來看醫師，我也不好意思拒絕…」

看著他們，我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有時候，看起來互相虐待的關係，其實是彼此需求的。怪叔叔可以扮演好拯救美女的超人，滿足英雄救美的渴望。美女用自虐減輕賣淫的罪惡感，同時用犧牲奉獻自己的肉體換來的金錢，確定自己對另一個需要救贖的男人的價值。而她的男人也或許因為種種原因，接受的這樣的關係，扮演吃軟飯的角色。顯然這個軟飯並不好吃，所以這角色頻頻換人。

雖然這只是我的胡亂推測，也不能就一古腦說出來。看看美女漸漸收淚，對著我微微一笑，我知道改變對他們來說是很困難的。沒有改變的動機就沒有治療的可能。我只能默默地祝福這對美女與怪叔叔，在這個奇妙的關係中好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