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換回從前，那個誰都還沒有變的瞬間。」
「妳願意付出什麼代價？」


因為跟男人分手了，這陣子，我每天下班後，就是窩在床上看電影。
拜他之賜，他不喜歡看的文藝片、愛情片跟對他來說比較悶的劇情片，我終於有了機會補進度。

可是我的心很失落，一個人搭捷運，一個人晚餐，一個人窩在那冷的要命、怎麼睡都睡不暖的的床上的我，很失落。

「如果可以換回從前，那個誰都還沒有變的瞬間，妳願意付出什麼代價？」
這幾個字在螢幕上出現時，我按下了暫停鍵。
如果可以換回從前……？

當然我們之間就像多數的戀情，一開始很甜蜜，後來就像老夫老妻，很平實，沒有特別驚喜，但總覺得有種平淡的幸福，因為自己不是一個人了。

「我不愛妳了，妳也別再愛我了。」這是他最後傳給我的簡訊。
那時，我問他：「還愛我嗎？是不是真的愛過我？」

現在想起來，覺得自己很蠢、很傻、很笨。
可是在那個當下，我就是只想聽到他說他還愛我，他只是不要在一起了。
或者，即使他已經不愛我了，但他至少曾經那樣愛過我……。

人是貪心的，「他至少還愛過我」這件事情並不會真的滿足我，也無法給我什麼安慰；即使他那時還愛我，都執意要分手了，任憑我怎麼哭他也不回頭，白癡才相信那是愛。
但，我就是這樣做了，而且死皮賴臉的就要他回答我。
現在，我真的在乎嗎？
我也不知道。


其實我已經開始習慣一個人的生活，雖然很失落，但我不用再配合他來生活。
我沒什麼特別的喜好，也不愛往外跑，就只想要跟他兩個人窩在家裡，享受兩個人的世界，那對我就是全部了。
但他覺得這樣沒有陽光，生活總是千篇一律，所以他跟朋友組了一個鬥牛隊，三不五時要去打球，假日也要打球。
打著打著，他們開始比賽了，而我就只能當啦啦隊，在旁邊看他打球，冬天的時候好冷，夏天好曬，可是我沒有別的選擇。

因為如果不這樣做，我就無法進入他的世界；而我跟他的朋友在打完球後都會去吃飯或喝茶，他卻沒有時間也不想認識我的朋友。
最後那陣子我工作比較忙，假日賴床在家裡睡覺，沒有陪著他一起。
然後我們就分手了。

雖然他說只是因為感覺淡了，不想耽誤我的幸福，事實是他已經變了心，我後來看過他的facebook裡面有他看起來好幸福的樣子，卻不是跟我。

這世界上的一切都繼續向前進著，只有我感覺自己被遺棄了。


※


臨出門前，我照了照鏡子，沒有意義地，畢竟只是為了工作的關係，才勉強化妝。
跟他在一起時，我總會稍微欣賞一下自己，約會前也會特地打扮，總覺得對自己還蠻滿意。
現在不一樣了，那張臉連自己都不想看一眼，因為她不是被愛的。

失去了他，整個世界都不一樣了，手機一整天都沒有響，終於接起來聽到的卻是推銷電話……。

「妳好，我這裡是OOXX，妳之前有參加XX旅遊網站的活動，我們現在有贈送旅遊保險……，請問妳同不同意自動幫妳加入這個方案呢？」推銷先生的聲音還頗好聽，但他是來推銷的。
「謝謝，我不需要。」我說。
「這是免費的保險喔，不用付任何費用就有一百萬的保障，還包含了醫療、身故，要不要參加看看，也許很快就用得到？」推銷先生繼續說。
「我短期內應該不會出國，除非我瘋了。」我回答。
「恕我冒昧問，妳，怎麼知道？」推銷先生似乎刻意把音量降小了點。
「因為我不喜歡一個人出國，但我最近失戀了。」媽呀，我也太誠實了吧？

這世界的法則很奇妙。
對於身邊的人，我們發生了什麼事情，都不太會去說，感覺怪怪的，包括我熱戀中的點滴，甚至是現在失戀了，都巴不得身旁的人什麼都不知道，就什麼都不會問我。
但碰到了陌生人，好像比較容易敞開心胸，或吐實。
大概是因為，陌生人從此後，一樣還是陌生人的緣故吧？

「……，這個保險有一年期，我想妳很有可能用的到的。」推銷先生的語氣，變得不那麼公式化了。
「你是在安慰我嗎？」
「我不太會安慰人，但不懂得珍惜妳的只有那一個，天底下應該還很多等著妳碰到的好人。」
「你是在安慰我。」
「我說的是事實。」
「……，好吧，我被你說服了。」
「噗，好，那我這裡可以直接幫妳辦手續，麻煩要跟妳核對一下個人資料……。」

果然還是推銷的。
但，我的心情變好多了。

「謝謝你。」把住家、地址、生日等資料跟推銷先生核對過之後，我說。
「應該是我謝謝妳，沒有馬上掛我電話。」
「你常常被掛電話嗎？」
「是啊，呃，以前啦，今天是替同事代班打電話，在妳之前沒有一通講超過一分鐘。」
「你以前常被掛電話。」
「做這行就是這樣，對了，近期會把投保資料寄給妳，上面會有我的聯絡方式，有任何問題可以打給我。」
「嗯，掰掰。」
「掰掰。」


※

「喂，妳好？」就是這個聲音。
「你寄來的不只是投保資料！」
「哦？是妳。」
「一份這麼小的保單獎金應該不夠買那麼漂亮的花吧？」
「妳聽起來不太高興？」
「呃？沒有啊。」
「那為什麼氣沖沖的？」
「為什麼你的態度這麼輕鬆？」對啊，那為何我好像有點火大？

今天出門前，我就收到了宅即便。
誰會用宅即便送保單來？而且，保單只在一個信封裡，隨著它寄來的還有一個漂亮的盒子。
我小心拆了開牛皮紙，與盒子上的鍛帶，就看到一小盆花。
因為上面有LOGO，看得出那間花店是在貴婦百貨的花店，不便宜。

楞了幾分鐘後，我把花放在白色的餐桌上，坐著繼續發呆。
畢竟除了這盆花以外，就只有那個信封袋裡我的保單資料，什麼也沒有。
然後我竟衝動地打了電話給推銷先生。

「花不漂亮嗎？」
「很漂亮啊！」
「那就好啦。」
「為什麼送我花？」
「呃，剛好嘛。」
「剛好？」
「嗯，那天跟客戶約在百貨公司喝茶，臨走前瞄到這間花店，覺得小小一盆的花很可愛，就買了。」
「所以不是特地送我的？」
「也不是這樣說，其實我本來想買馬卡龍。」
「……，那為什麼要特地送我東西？」
「我如果說是因為妳失戀了，妳會生氣嗎？」
「呃？」
「看吧，很尷尬吧？」
「是沒錯。」
「那妳就大方收下，頂多跟我說謝謝就好了。」
「謝謝。」
「應該的。」
「不好意思讓你破費了。」我勉強擠出這幾個字。

他對陌生的我其實很照顧，但我卻一副張牙舞爪的樣子。
搞得我對自己很氣。

「不會，怎麼，妳很介意嗎？」
「有一點。」
「一點而已？」他好像在笑。
「好，對，我很介意，可以了嗎？」不行，我要提醒自己別這樣對待他人的好心！
「妳今天不用上班嗎？」
「咦？」啊，我都忘了時間！
「看來是要。」
「我該掛了。」
「路上小心。」
「嗯，掰掰，啊，還有，謝謝你。」
「知道了，掰掰。」


一路衝到捷運站，直到搭上電車，我才稍微喘息。
突然間，意識到自己似乎捨不得掛上剛剛那通電話。

也許我打給他，並不只是要跟他道謝，還有，想再聽聽他的聲音吧。

但已經說了謝謝，我大概沒有理由可以找他了。
拜託，他只是個好人，因為知道我失戀，順手送了我一份小禮物。
然後還外加安慰了我失落的心情，讓我這幾天來，都不再那麼無魂，如此而已。
我不應該再想了。

※


「為什麼又送花給我？」我再度打了推銷先生的電話。
「上次那盆花如果好好照料的話，一個禮拜應該差不多了。」他說。
「是……你，，你怎麼知道？」

兩天前這盆花開始有凋落的跡象，我心底一直有種要跟它分離的恐懼。
但這一天還是來了，昨晚，我只好把花送進垃圾桶裡。
至於盆子我洗乾淨了，繼續擺在那張餐桌上。
畢竟它是我這陣子唯一的新朋友。

「買花的時候，那個小姐有提醒我。」推銷先生說。
「那現在這盆可以撐多久？」我問。
「長的話大概三、四天吧。」
「比上一盆還短命啊？」我大叫。
「咳，是啊。」
「既然要送，為什麼不買可以活久一點的花？」例如仙人掌啦什麼的。
「嗯，就剛好嘛。」
「那三、四天後你還會再送？」我狐疑地問。
「好啊。」
「……，我不是要禮物，我是……。」我快昏倒了。
「妳不喜歡花嗎？」他似乎緊張了起來。
「不是，我很喜歡，那花擺在我的餐桌上很好看。」
「那就好囉。」
「算我輸給你，那下次拜託你送長命的花，不然每次要丟，都會感傷。」
「妳真敏感。」
「因為我每天都跟它一起吃飯啊。」
「這樣……，可是……。」
「怎樣？」
「一定要買活這麼久的嗎？」
「對！」我很堅持。
「……，好吧。」他嘆了口氣。
「你怎麼了？」為什麼他怪怪的？
「那就要很久才會聽到妳的聲音。」
「……。」
「是不是嚇到妳了？」
「也，也不是……。」
「所以妳沒有被嚇到。」
「你，你不會是希望我打給你，所以又送了新的花吧？」
「這麼說也沒錯。」
「那你可以打給我啊，為什麼一定要我打給你？」
「我找不到理由。」推銷先生聽起來很無辜的樣子。
「我，這句是我的台詞才對吧？」
「哦，妳也想跟我說話嗎？」他笑了。
「這樣好尷尬喔。」
「不習慣嗎？」
「誰會習慣這種事情啊？」我又大叫。

但，此刻，我的心裡甜甜的。

這個禮拜來每天，我都想按下他的電話號碼。
事實上我已經把他的手機加入聯絡人了，但卻沒有勇氣打。

「上禮拜掛了電話以後，從沒覺得這麼失落過。」他說。
「呃？」我，我也是耶！
「那時我就後悔，應該買馬卡龍就好了。」
「為什麼？」
「因為應該一下子就吃掉了，那我就可以再買新的寄給妳。」
「你怎麼知道我會捨得一下子吃掉？」
「哦？看來我還需要多瞭解妳。」他笑了笑。
「這樣好尷尬喔。」我重複了。

天啊，我緊張得不知道要怎麼回他。


「看來妳也需要多習慣我一點。」他又接著說。
「你講這些話都不會害羞嗎？」
「有一點。」
「噗，」我笑了，說：「下次你可以直接打給我。」
「好，既然這樣的話，」他停頓了約半秒，問：「下班後要一起吃飯嗎？」
「呃？這麼快？」
「業務就是要趁勝追擊啊。」
「難怪你會升官。」
「妳怎麼知道？」
「上次你說『以前』常被掛電話，想必是升官了才不用打這種推銷電話吧，推銷先生。」
「好聰明，妳在哪裡上班？幾點下班？我去接妳。」
「你都不怕電話交友會有恐龍妹嗎？」
「你怕我是恐龍先生嗎？」
「呃……，我沒想過這個問題。」
「那現在擔心了嗎？」
「並、不、會。」
「那就好了，哦，抱歉，我有會要開，妳再把地址跟時間傳簡訊給我？」
「嗯。」
「晚上見。」他笑著掛了電話。

握著手機，我呆坐在那盆花前，然後決定去換套衣服，補一下妝。
照著鏡子，覺得很滿意，可以出門了。


※


「嘿，失戀小姐。」推銷先生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嗨。」我笑了笑，上了他的車。
「還OK嗎？」他瞄了我一眼。
「什麼東西？」花嗎？
「我啊，好久沒有這種令人緊張的面試了。」他邊開著車，說。
「噗，什麼面試……。」
「妳笑的樣子跟妳的聲音一樣好看。」
「呃？」這樣好尷尬喔。
「沒關係，現在開始習慣就好了。」他看了看我。


我想他真的知道我在想什麼。
好奇妙，我們才第一次見面。

但，從這一刻起，我明白失戀的意義是什麼了。

失戀不是老天要要讓我們遭遇挫折的手段，只是在我們找尋幸福的過程裡，祂知道我們該轉彎了，我們卻不知道怎麼往前，還繼續錯誤的關係，或自我放棄。


「如果可以換回從前，那個誰都還沒有變的瞬間。」
「妳願意付出什麼代價？」
我想起在電影裡看到的這段對話。

如果可以換回從前？不，往前應該不是後退。
誰也沒有改變的瞬間都已經過去了，一旦跨越就不會回來。
我已經付出了想換回的代價，一些體重、一些胃痛和幾包衛生紙與幾桶眼淚。

但我情願付出往後還可能傷心的代價，去換未來的幸福。


我也深深相信，那些過不去的，總有天都會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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