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
有一個禮拜的時間，我不知自己餵食了自己什麼東西，也沒有印象和誰說了什麼話。

下了班進門之後，媽媽在家，晚上六點了，餐桌上沒有盤子碗筷，沒有魚鮮肉香，倒只有一把香蕉趴在正中央。

「徐小杰，下班了啊。」娘在看著電視，冷冷的招呼著我。

嗯。

「我沒做飯哦！桌上有香蕉，你自己看著辦！醬油在哪你是知道的。」

哦！

我上了樓去，整個人攤在床上，腦子空空的。枕頭邊的天心和我平行的躺著，學著我對著天花板笑。

我不是沒有過過這種沒有情人的日子，更何況小莫出現在我的生活裏不過就是幾個禮拜的時間，就算是我自己招惹來的煩惱吧！但不踏實感就好像影子沒跟在我的腳跟後走！它停在了某一個紅燈外，而我忘了帶它過馬路！哪一個紅燈？哪一個十字路？

「掉東西了吧？掉了什麼？別告訴我你把心給掉了，那種案件不能報警處理的！」娘不知何時已站在我的房門口，手上拿了封紅色的信封，「小羅和他的新娘子，叫秀文是吧？送來了他們的喜帖哦。我問他，同在公司裏，幹嘛不直接拿給你就好了，還來跑這麼一趟？他說你有病，不敢惹你！我看，人家是體貼你，怕你觸帖傷情哦！」

這種話聽起來酸酸的！明明他們是真的要結婚了，大方一點不就成了！何苦來這一手？一張帖子要不了我的命，可是老媽太過關愛的語調才讓我煩心！她一向管我不緊！從小她來叫我起床，頂多就是一聲，起不來而遲到的話，反正挨鞭子受的人是我自己！她叫我吃飯，一樣就是一聲，錯過了時間她會把滿桌的菜給收了，肚子挨餓也得自己受！她提醒的萬項工作，從來沒有第二次！雖然她的嘴巴懶得催促，或者說那是她獨特的教育方法，但是我知道，我的任何事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我懶散的翻了個身，面著牆，知道她還沒走，心裏覺得不好意思，又轉過身坐起來，接下她手上的帖子。帖子上的新郎新娘和我天天見面，就無所謂有沒有拆信封來看。

「我帶妳去吃喜酒，好不好？」我問媽。
「我才不要咧！兒子又不是新郎，什麼都不好吃！倒是這天氣熱得要命，不知有沒有好喝的紅茶可以喝？」媽說。

事實很清楚了。小羅不但帶著新娘和帖子來，連小道消息都帶來了。我的同學，我的同事，每個人都和我娘交好，大概就連我上了幾次廁所都有人會偷偷的來報信。

夏天的日頭很長，都快六點半了，太陽沒有一絲倦意，書桌上的那面窗正好是西曬，篩過了窗外那棵老榕，碎了一桌玻璃似的閃閃發亮。

「除了香蕉真的沒有別的東西吃嗎？」我問媽，肚子咕嚕咕嚕的叫。
「有啊！香蕉皮！」她回答得很爽快，我以為她真的心痛我的失戀，但沒一下子，她就轉身下了樓。

我又是一個人了。樓下有一把香蕉和一大把香蕉皮。

心裏想著，小莫現在在幹嘛？在忙著招呼客人？還是忙著在紅茶裏加酒加塩巴？經過這樣的現場之後，如果我再出現茶攤前，她會給我一杯負心漢的飲料？還是劈腿族的毒藥？

不！我不是！我不知道林璧琪會出現！當然我也料想不到小莫會出現！那麼我究竟是希望誰出現，我會開心一點？我應該警覺到秀文在賣關子，衝著的人就是我吧！那時我正和小莫在通著電話呢！市區與前鎮相差這麼遠的路，小莫又怎麼能像長了翅膀一樣，說來就來了呢？那麼我是打心底的曖昧著，只要一方出現，就不會有狀況發生！那是不是就像我的床底一樣，有季芹、天心、徐若瑄..但只要她們不吃醋不打架，一樣可以陪我夜夜良宵共帎眠？

我生氣，氣得肚子很餓。即使只有香蕉和香蕉皮。

下了樓去，娘坐在電視前，我瞥見她正掛了電話。走到餐桌前，發狠的拿起香蕉，連皮都沒剝的就猛力咬了一口。一口嘴裏含糊著韌滑的苦澀味，揉著軟綿綿的果肉，忽然不自覺的掉下了眼淚。

「很難吃嗎？」媽走了過來，不經心的問，然後自己掰下了一條，正在剝著皮。
「不會，」我低下頭去，收拾了男兒的眼淚，「香蕉很香很甜。」

媽吃了一口，晃晃頭，自言自語的說了句：「胡扯！哪裏很香很甜了？明明就還沒熟透！我叫了外賣，等著吧！」

我看著手上咬了一口的香蕉，發著呆，也沒有心情和勇氣再咬一口。沒一會兒，門外電鈴響了。

「徐小杰，外賣來了！今天還附了好喝的紅茶嘿！快來付錢！」媽在玄關叫著。

我沒有移動，因為沒有體力了。剛剛才滑下食道的那口苦香蕉，讓我的胃打了一個哆嗦。我坐在位置上很久很久，揮不去一個人啃香蕉皮的感傷氛圍。

「徐先生，你媽媽說找你付錢！」熟悉的聲音出現在我的十二點鐘方向。

我抬起頭來，看到了小莫。我以為我餓得昏花了，再很仔細的定睛一看。是她！沒錯！她身穿著一件白色T恤，恤衫上有一個很大的彩繪娃娃，捲著很膨的一大束頭髮，大大的眼睛神寐似的對我眨啊眨！反倒是小莫，雖然她的聲調像往常一樣，但臉色有一點點膽怯，一點點害羞，這是我從沒看過的她。

「小莫，妳怎麼會來？」我驚喜萬分的問，但還是站不起了，腿很軟。
「你忘了我是無孔不入的紅茶妹嗎？」

我頻頻點頭，呵呵的笑著時，她把手上的塑膠袋打了開來，拿出了一個便當盒和一杯750cc的飲料杯。

「你瘦了，要多吃點才行。」她坐到我身邊，把飯盒推到我面前。
「紅茶妹，一共多少錢？」我問著，邊在褲子的口袋裏掏錢。
「快吃吧你！別得了便宜還賣乖！」媽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餐桌前，「傻兒子！真的要啃香蕉皮有的是機會。有花堪折還不折的話，幾年之後你就變成徐老杰了！」

她說完話，就出了門去了，臨走時，還很用力的推了門，讓關門聲通知我，這會兒真的是四下無人了。

「小莫….」我想對她說話，但是半句話都說不出來。叫出了這二個字，眼眶已經伸展到了極限，沒一下子，淚水居然滾下來了。
「哇！你哭了！」小莫很意外的大叫起來。

反正是四下無人了！我用盡全力的將她拉到我的懷裏，用盡全力的環抱著她，將這一個星期的思念和道歉用我的肢體來表現。

「徐杰….你….你..快吃飯…」小莫嚅嚅的說，顯然被我嚇到的感覺。
「我嚇到妳了嗎？」我問，手還是沒鬆開。
「我很怕男人掉眼淚！你要趕快吃飯，然後做個勇敢的男人。」她說。

我移開她後，點點頭，戳開免洗筷的套子，一連扒了好幾口飯在嘴巴裏。

「好不好吃？」小莫急急的問。

我邊吃邊點頭，事實上，小莫是我的配菜！配菜如果美味，主食又何必計較呢？

她狐疑的也拿了雙筷子，小心翼翼的夾了一片醋溜魚片，塞進嘴裏，然後嚼了二下，吐了出來，拼命的叫：「哇！好酸！醋放太多嚕！」
「妳做的飯盒嗎？」我看著她，津津有味的吃著，一口接著一口。與其討論飯菜的味道如何，倒不如說我非常非常的感動她的心意！吃飯可不是她的強項呢！而她居然下廚做出這個能入口的便當！
「嗯，但是我不知道醋要放多少才是剛好的呢！」
「所以妳不是故意惡整我囉？」
「我惡整過你嗎？」
「還沒，」我又扒了一口飯，飯盒中央已經被我吃得見底了，「但是，自從我看見妳會在客人的紅茶裏加料時，我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你的意思是說，你已經準備好隨時要拉肚子了嗎？」
「不，」我捉來邊上的那杯飲料，吸管已經插好，我吸了一口甜滋滋的味道，篤定了她對我的心意，終於有勇氣的說，「我隨時準備好，歡喜的接受妳給我的一切，酸的、甜的、苦的、鹹的、辣的…我一概高興的無條件接受..」

窗外的夜已經垂下來了，我看見了她的眼睛在閃動，一閃一閃的就像那晚黑夜沙灘上的星星……….

接下來....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