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2-05 23:37:19逸
雜文：用紙筆的日子
〈用紙筆的日子〉
剛開始寫文章時，同學看過我的小說跟我索要手稿，我嫌字不秀，手稿紕漏多，沒有獻醜，結果手稿在翠湖的窗台塵封了數年。某年雨水特別多，窗台滲水浸濕手稿，又縐又霉卻捨不得扔掉，不料搬往碧濤倒不翼而飛，說不定是我大意丟掉。
那年大屋搬小屋，找個藉口清理舊書，大學時在道觀和佛寺請了不少善書，還沒細讀便統統送走，最近買書亦甚節制，海賊王儲了六十期也放棄收藏，反而中學老師的自家筆記保存至今，還有高考模擬試的考卷。我高考成績不好，中國歷史科卻一枝獨秀，記得預科第一次考試只有三十多分，老師批評得體無完膚，知恥近勇，努力至模擬試總算得老師稱讚，唯獨批評我的字體不端正。
我的字不秀麗但整齊，同學都說我的字像女生，我猜是指我的字偏瘦和筆劃清晰，但升上預科字跡就大變。學界流言高考的中國歷史科是比頁數，畢竟官方認同的論點不多，也不求深刻見解，要比就比誰的資料更豐富。可是大家都背誦如流訓練有素，能寫的其實半斤八兩。所以學長都說勝負在於字體，字要夠大，明明平日每行可寫三十字，考試時只寫十三字，也別怕字醜，能分辨筆劃就足夠。話說我按師長建議操練「寫大字」，高考時四十五分鐘寫七頁是同學中最多，剛好用完一本答題簿，卻見其他學校的考生已加紙，每題作答九頁十頁我不禁汗顏。考評局標準如何成效如何，難以估量，但至少造就一個又一個「速寫」傳奇。
告別中學後家課愈來愈少，也不用碼字數碼頁數，主要是導修報告和期末論文，有字數指引，偏多偏少也不好。還記得修讀香港道教史要做田野考察報告，字數限一二千字，我在筆記本子擬稿，幾乎一口氣就寫完，上課時交文章，豈知教授難以置信似的，當眾說很久以前已收電腦輸入的文章，拒絕我的手稿。經此慘烈一役，以後的論文和報告都用電腦輸入，保證字體端正。
投身社會後，除了會議或接電話做筆記幾乎不寫字，每次寫字都急就章，潦草得隔一陣子自己也讀不懂。我常覺得上司的字難看，我下屬卻說我的字跟我上司的一樣難看，我初時不同意，後來也不敢反駁。從前老師和爸媽都灌輸想法，寫字好即讀書好。但不由得我漠視現實，在公司見過寫字最漂亮的人，學識都不怎麼樣，有些的品格更惡劣非常，其實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更多。
不過能寫一手好字，的確足引以自豪。中學時期有不少書法好手，毛筆硬筆俱佳，特別記得一位學長在農曆新年用毛筆寫「招財進寶」實在賞心悅目，還記得同年我用科學毛筆做小楷。班主任「箭咀尖老師」看穿還當眾訓斥我，我又糗斃了，可是她不明白我情非得已，一來天資不足，二來後天不努力，三來老師從來沒有教我寫字，由小學摹寫帖到中學也是摹寫帖，我按著帖子塗色，哪裡理會筆順和技巧？老師又從沒指正，一直沒有修正過來，突然憑空創作，自然碰壁。
最近有朋友志於毛筆書法，好像有小成，也有創作展品，實在可喜可賀。畢竟寫字是實用書法是藝術，後者講求天資和努力，自問兩者兼不備，字寫不好不能怨天尤人，只得自責少時不用功，老來一場空。現在有餘閒大都寫作，否則讀書讀資料，嘗過手寫文章和大綱，自覺已不能邊思考、邊書寫，恐怕是電腦打字方便，刪除重寫也方便。從前用紙筆，每犯錯都要用改錯液或橡皮擦，擦得紙也破，改錯液凝結後比紙張更厚，所以每下筆都經過細心思考。數十年前打字機甚普及，打字機不容有錯，類近紙筆沒有縱壞人。當今電腦取代前兩者，也許太方便，常不小心犯錯甚至不知羞恥，但要糾正人們態度，實非旦夕可成。其實我也常打錯字，書寫時又執筆忘字，有空得抄字典，算是懲罰也是練習。
（按：筆者讀董橋〈我的舊作〉有感，倉卒成文，董作刊於香港《蘋果日報》副刊「蘋果樹下」）